李兴甲 | 抗战老兵孙卫东
仲夏时节,一阵骤雨过后,草木葳蕤,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在田黄镇党政办秘书陈佃雨的陪同下,我与文友徐月强来到田黄镇枣园村寻找红色记忆、采访革命战士孙卫东老人的后人,试图穿越时空,探寻抗战老兵孙卫东的事迹。
枣园村位于田黄镇驻地东南九华里处,辖枣园河南、白家门和枣园三个自然村,村委会位于枣园。因地处丘陵,枣树多,故取村名枣园。据《田黄镇志》记载:枣园原村名为“白石门”,后改为枣园。枣园村东有白石门,清咸丰、同治年间,邹县白龙池村人、田黄社社长宋继鹏创立了“文贤教”,拥有十万多教军,举行了反抗清朝和地主武装的“文贤教起义”。为避免发生误会,凡出发的教军由白龙池到枣园东部白石崖下时,皆用白石灰抹眉,以容易辨认敌我,故后来白石崖被当地人唤作“白石眉”,天长日久,“白石眉”演变成“白石门”,而“白石门”则演变成村庄名。白石门也是三万多阵亡文贤教将士遗骨埋葬之地。在枣园村的东南南处,原来有三个大的坟头。百年前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在人们的记忆里检索不出多少内容。但他们知道哪里有残存的营寨,还会指出哪里有“万人坑”。至于宋继鹏为何人,又有什么逸闻传说,又死于何地,则无从知晓了。但文贤教起义的斗争精神却在田黄这块英雄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以至于在五十年后的抗战中,涌现出像枣园村的高庆云、孙卫东等许许多多的爱国志士投身到反抗日寇的侵略之中。
那天,我们本打算也采访高庆云老人的,他是枣园村唯一健在的抗战老兵,可惜当天老人因身体不适住进了医院,我们不便打扰,于是在村支部书记石芝刚的陪同下,我们来到了孙卫东老人的次子孙永水家中。
一阵寒暄过后,我们说明来意。孙永水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父亲从没说过他以前打仗的事,我只记得他后背有一个拳头大的伤口,胳膊上有一道疤痕,当时看到时心里感到非常害怕,只知道是打仗受的伤。当我问他,老人家是如何受的伤以及受伤时的情景时,孙永水说,父亲从未提起过。其实,对于这个结果也在我意料之中。
从资料中得知,孙卫东,1940年入伍,历任排长、副连长、连长等职。在渡江战役中负伤,后转业到地方工作。2009年去世。
从浩瀚如烟的资料中,我竭力寻找着,试图还原孙卫东老人的抗战足迹。
1940年农历5月的一天,在十八盘山的羊肠小路上,孙卫东追上了表哥,表哥看他跑得气喘吁吁,呼着他的乳名问:“小群,干啥去?”孙卫东扯住表哥的衣襟说:“哥,队伍还要人不?”表哥猜出了他的意思,瞪着眼睛说:“尽开玩笑,你还没有枪高,连支枪都扛不动,谁要你呀!”
“要不你带我去试试,人家不要,我再回来。”
表哥皱皱眉头:“不给家里说一声?”
孙卫东用小褂擦着脸上的汗说:“人家陈连长不是谁也没给说吗!”
表哥用手指点着孙卫东的额头说:“你呀,坐着椅子啃柿子——净充大人吃瓜”。
当时八路军驻在辛庄、刘家店一带。孙卫东跟着表哥走进八路军驻地一瞧,可热闹了,还有不少熟人,像后峪村的魏常安、颜家庄的孙开友以前经常和他在一块放羊。
他俩看到孙卫东,齐声问道:“你跑来干啥?”
孙卫东说:“和你们一道打鬼子!”
屋里的人都笑了,七嘴八舌地说:“这可不中,上边不让收娃娃兵。”
“吃顿饭叫他回去吧,这孩子晚上要尿炕,谁有工夫给他晒呀……”
孙卫东被领进连部时,心里像揣了个小鼓,怦怦地响个不停。
刚进屋门,孙卫东看到对面有一个黑大个,坐在凳子上正用红绫布擦盒子枪。
表哥走到他跟前打了个立正:“报告陈连长,这位小同志要求参军。”
孙卫东心里一震,想不到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陈连长。怪不得外人给他起了个绰号:“狗黑子连长”,乍一看,真够瘆人的,但仔细一看,他长的五官端正,宽额头,两道浓眉像两把刷子,两只眼睛又大又亮,强悍中透露出慈祥。陈连长上下打量了孙卫东一番,很和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孙卫东。”
“噢,名字很响亮。”陈连长把盒子枪放到面前的桌子上,声音很低,显得很亲切,“当兵要行军打仗,走很远很远的路,你吃得了苦吗?”
孙卫东说:“家里吃不上,穿不上,还得躲鬼子,更苦。”
陈连长走过来用手抚着孙卫东的头说:“个子太小了,还没枪高。”
孙卫东不服气地提起脚跟:“个子小,是长茬,俺的劲可大啦!”
陈连长与一排长交换了一下眼光,问:“今年十几啦?
孙卫东刚满十四岁,怕连长不要,含含糊糊地说:“十……八。”
陈连长笑了,打趣地望着孙卫东:“那得结巴着说。要不,你跟着先干一阵子,真跟不上队,就过两年再来。”
从那以后,孙卫东参加了八路军,跟陈连长当了通信员。
在邹东的五年间,他跟随陈广山连长先后参加战斗或独立作战上百次,消灭“暗杀团”、土旺战斗、桃花山阻击战、仙桥伏击战、罗头伏击战,长坐突围战,奇袭深沟之敌,打进泗水南关,收复标村、赵家村,奔袭墁山、将军堂、金庄战斗……每次战斗都尽显他抗日英雄的本色。解放战争时期,他参加了渡江战役并英勇负伤。
在我的极力引导下,孙永水老人说起了他父亲在战争年代“吃牛粪”的故事。这个故事,在《邹城革命斗争纪实》孙卫东所著的《铁血英雄陈广山》中有详细记载。
1942年,由于敌人实行经济封锁,加之连年歉收,根据地粮食越来越少,最困难的时候,部队三天才吃两顿饭。那时,地瓜秧、豇豆叶都是上等饭。孙卫东及其战友们经常到山沟里挖萋萋芽、苦苦菜、或去捡点被风吹掉的山枣充饥。
一天中午,部队行军到尚河区的小杜家沟,给养员紧蹙眉头对陈广山连长说:“什么粮食也没有搞到,好不容易用树叶蒸了两筐窝头……”陈广山连长遂安排开饭。孙卫东等人手拿着用臭椿叶、柳芽做的窝头,咬一口又涩又苦,怎么也咽不下去,有的只啃了两口,就把窝头掖到挎包里。
陈广山见此情景,蹲在筐子前,风趣的说:“今天谁也不能怯阵,每人至少攻克三个‘炮楼’,能者多劳,看谁消灭的快。”他一口气吃了四个,还一边吃一边打趣说:“吃饭跟打仗一样,不硬啃咋行?咱们喝着山泉水,吃着仙果,以后会比张天师的道业还深哩。”大家都被陈连长的话逗笑了,学着他的样子也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在那艰苦的岁月,粮食关系到部队的生存。1943年5月的一天,正是青黄不接时。侦察员送来情报:汉奸头子姜三麻子要带一个连去大厂赶集。陈广山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敲掉姜三麻子,为乡亲们报仇。
战前,为部队破格改善伙食。天没亮,就用2斤豇豆、4斤小米和地瓜干熬好了两缸粥。好久没吃到粮食了,那种香喷喷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更加诱发了孙卫东及其战友们的食欲。月光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突然浮到粥面上,像一团“黑蘑菇”。大家你瞅瞅,他瞅瞅,想看看那是啥东西。陈广山走过去,伸勺把那团黑东西舀到碗里,一尝,味不对,但他痛惜这两缸粮食粥,又怕大家吃不好饭影响战斗力,就硬咽了下去。孙卫东他们看到连长都吃了,于是毫不犹豫都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伏击战打得很漂亮。战士们押着俘虏来到抱犊崮,乡亲们端着茶水,捧着大枣来慰问。这时,却唯独不见了陈连长。此时他脸色蜡黄,斜躺在床上,正往床下吐酸水。
原来,陈连长吃下去的“黑糊糊”的东西竟是干牛粪。炊事班的战士们感到非常内疚,陈广山开导他们:地瓜干在田里切晒,收回就堆放在屋地上,伙房又是借用百姓的牛屋,夜间做饭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当天,炊事班凑钱买了10个鸡蛋,炒了一盘,还从小铺里打了一斤酒,送到连部。连长让喊来指导员一块吃。指导员感慨地说:“唉,这个老陈,吃个蚂蚱腿也少不了我一条腿。”
几个排长听说陈连长病了,和指导员前后脚到了连部,他们六个人,一盘炒鸡蛋,竟剩了半盘还多!这是连长他们有意给四大员(通信员、卫生员、文书、司号员)留的。他们也没有舍得吃,第二天吃饭时,又端出来,让大伙儿都吃。
从误食“牛粪”到这盘“炒鸡蛋”的故事,体现了一种无比深厚的阶级感情,这是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这也是人民军队战斗力、凝聚力所在。
作为军人的孙卫东作战勇敢、性格刚烈。他与田黄村的冯福全、瓦曲村的董广胜三人因脾气性格相投,结拜为仁兄弟。结拜时,因条件所限,没有香炉、更没有点香。三人在野外弄来一堆土,在上面插上三根草棒,举行了庄重而简单的结拜仪式。
孙卫东为人正直、坚持原则、不徇私情。他的同村战友高庆华、皮宪银随军南下后,在南京工作,提了干。孙卫东的大儿子孙永龙参加了解放军,复员后回到家乡,对老父亲说,能否找找他的老战友、老首长,托托关系,安排一下工作?孙卫东始终没答应。
孙卫东回到家乡后担任村支部书记,带领大家冬季大干、修建水库,发展生产。六十年代退休后,在家放羊,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不给孩子们添负担,不给国家添麻烦。他一辈子节俭,吸自己卷的旱烟,从不吸“洋”烟,保留着一个农民的本色。
采访结束时,我们告别孙永水老人,此时,院子里的枣树在阳光的催促下,飘下了淡淡的花香。我知道,这花香,是枣花欢呼的气息,透过这气息,我的眸光探寻到了一条绚美的彩虹,映红了猎猎飘扬的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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