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王培静 ‖ 微小说七题
新商机
这天,孙越下楼出门,原先他都是走大路的,今天不知为什么,下楼后莫名其妙地拐进了花园内的小路。本来他已经走过去了,好像有什么拴住了他的眼睛和脚步。他转回身,走回路边正在一个垃圾桶前忙碌的老人,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大叔,我能看看您手腕上的那个手串吗?”
那位老人见有人说话,看了看四周,疑惑地问:“年轻人,你是和我说话吗?”
“对,老人家,您手腕上的手串我能看看吗?”
“可以。”老人很痛快的摘下手串递给了他。
“谢谢!”他从老人手里接过手串,一边把玩一边睁大眼睛看。
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他刚想问你这多少钱买的。老人突然笑着说:“你要喜欢,就送给你了。”
这是一串沉香的手串,保守估价也得在一万块钱以上。
这串手串的纹理干净,清晰,自然,层次感强,结构清晰,毛孔,韧皮部,射线,木纤维清晰,油亮。质感特别厚重,佩戴时间应该在三十年以上。
孙越是位手把件玩家,在这一行里摸爬滚打了小十年了。虽然没闯出大名,但在圈里也算半个专家了。
刚入行不久时,孙越陪一位圈里的朋友去逛京城的潘家园古玩市场,朋友看上一件翡翠扳指,对方开价三千元,最后砍价到二千六,见对方痛快出手,朋友又犹豫了,怕买亏了,拉他要走。他拿起扳指仔细看了看,小声对朋友说:“放心买了,赔了算我的。”回来找专家看了看,果然是件好货,是民国前的老东西,存世在百年以上,专家说,保守估价一万二千元。
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大叔,您刚才说什么?我不会听错了吧?”
“没错,你要喜欢,就送给你。”老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大叔,我哪能随便要您东西,您这手串从哪来的?一直是自己带着吗?”
“我是保洁员,这是我前几天从六楼前的垃圾桶里捡回来的,我问了几乎全楼的人,都说不是自己家的,大家说,应该是刚去世的一个老先生的东西,他儿女从国外回来,处理完老人后事,把他的遗物都扔楼下来了,听说把房子都卖了。”
“我倒挺喜欢这个小东西,这样吧,我给您200块钱吧。”
“给我钱?你要给我钱,这东西就不给你了。”
“我过去在小区没见过您,您是最近刚来的吧。”
“对,刚来半个月,时间不长。”
“您住哪儿?”
“七楼西头的地下室里,物业给安排的。”
“我叫孙越,住8号楼402室,咱爷俩有缘分,有时间我请您喝酒。”
孙越拿上手串高兴地走了,他直接去了古玩城,找了两个行家看,一个说,二万我收。一个说,一万八给我吧。
晚上,他搬了一箱酒,拿了一条烟,还有两只烧鸡,来到了地下室找到了白天认识的保洁员。
那个保洁员感到很意外,心里想,这个城里人真不错,这么实在。
孙越从保洁员的小屋里又发现了不少好东西:海南黄花梨的手把件,印度小叶紫檀的扳指,南红项链,还有家庭旧相册,旧时代的山水画……
后来,孙越和这位保洁员成了合作伙伴,他从这儿悟出了商机。
交往以后,孙越知道了保洁员姓吴,孙越就称保洁员为吴大叔。
和吴大叔合作了一段时间,孙越觉得吴大叔这人朴实厚道。有一次,为了给他送一串佛珠,路上被一辆电瓶车给刮碰了,小腿都红肿起来。从那以后,良心发现,孙越给吴大叔的物件提成不再是几百元,而是几千元了。
吴大叔每次接到几千元的提成后,心里开始琢磨:看来垃圾桶里生黄金呀!
吴大叔也悟出了商机。吴大叔就不再和孙越合作了,避开孙越,偷偷去了几次潘家园古玩市场。
几个月下来,吴大叔发现自己除了倒搭了车费之外,还被人骗走了一尊金佛。吴大叔后悔地骂了一句娘,拿起手机找到了孙越的号码,拨了过去。
多亏遇见你
郑局长晚上散步,正好路过单位院子。没什么应酬的时候,他总是会到办公室里坐一会,休息一下,主要是静静心。
炎热夏日的夜晚,没风,湿度大,衣服耍赖似的紧紧沾在皮肤上。进了二楼走廊,郑局长感觉身上好受了许多,到了自己办公室门口,他正伸手掏钥匙,忽然发现,门上小窗户透出了灯光,他想,下班怎么忘记关灯呢?
推开门,他一下子怔住了,沙发下居然坐着两个人,他以为进错了办公室,刚想说,对不起,我……但又想,不对呀,要是别人的办公室,人我也是认识的呀!
“不认识我们是吧,大局长,我们是市纪委的,赶过来晚了些,在这儿等候您多时了。我叫时来,这位是我的领导熊组长。”那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说。
“进来吧,关上门。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吧?”被称为领导的中年人一只手敲着沙发扶手问。
郑局长脑子里一片空白,小声嘀咕道:“不太明白。”
年轻人说:“想想,再好好想想,当局长这些年都干什么了?”
郑局长向办公桌后的椅子移动。
中年人:“唉,唉,别向那儿走了,我代表组织告诉你,从现在开始,那个座位就不可能再归你坐了。还没有认识到自己问题的严重性是吧?”
郑局长停下脚步,分别看了两人一眼,脸上现出一丝笑意说:“你们说是市纪委的,应该找县纪委或县组织部,怎么直接找我办公室来了,我的问题有这么严重?你们有什么手续吗?”
“实话告诉你吧,你的问题有人向市纪委反映了,领导非常重视,让我和熊组长马不停蹄赶过来了。手续明天给你们县组织部和纪委,也不可能给你,你就考虑考虑怎么交待自己的问题吧。”年轻人一本正经地说。
中年人严肃地说:“想不好先不说也可以,把你的写字台抽屉,柜子都打开。”
郑局长思索了一阵,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换了副口气说:“两位领导,你们大老远的从市里赶来,让我请你们吃个饭总可以吧。至于我的问题,让我好好想想,再向两位领导汇报行不行?”
“吃饭是小事,先把写字台抽屉、柜子都打开。”
“你们看,我是出来散步,身上没带抽屉、柜子的钥匙,只带了门上的。要不,我回家去拿钥匙行不行?”
那两人交换了下眼色,中年人严厉地说:“可以放你回去拿钥匙,但市纪委找你谈话这件事情,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把家里不是自己的东西一块带来,这样或许对你的处理结果好一点,明白吧。”
“明白,明白。”
“你连去带回需要多长时间,半个小时够不够?”
“够了,够了”。
“那我们在这儿等你,组织上再信任你一次,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知道,知道,我可以去了吗?”郑局长毕恭毕敬地问道。
“去吧,快去快回。”
“别和我们耍什么鬼花样,你知道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年轻人说。
已经走出门的郑局长答道:“请领导放心,我知道。“
半个小时后,几个公安破门而入,屋里一片狼籍,那两个人欲跳窗逃跑,被抓了个正着。
两年后,被郑局长送进去的那两个人邢满出来了。郑局长通过街道和居委会了解了他们各自的情况,找来他们问:“还认识我吗?”
那个中年人说:“郑局长,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光想着弄着钱花,没想到碰上了你这个司法局长。”
那个年轻人低着头说:“那两年疫情闹的,家里生活困难,母亲病了需要钱住院,我俩脑袋一热,就动了歪脑筋。”
郑局长说:“你们两家的情况我都了解了,确实都很困难,但再困难咱也不能干这犯法的事。现在出来了,你们有什么想法?”
“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好好挣钱过日子。”中年人搓着双手说。
年轻点的苦笑着说:“我想买个车跑运输,就是钱不够。”
……
又是三年过去了,两人相约给司法局和郑局长送来了一面锦旗。
那年,郑局长把中年人介绍到自己内弟的工厂做了一名销售,由于产品热销,现在收入可观。
那个年轻人呢?郑局长帮他凑够了十万块钱,还倡导司法机关所有人员自愿捐助了五万,加上年轻人自己的家底,帮他买了辆大货车。现在年轻人自己开起了货栈。
当着机关所有人员的面,两人把锦旗挂在了荣誉室,又一起深鞠一躬:“郑局长,多亏遇见你——”
郝先生
郝先生什么时候开始来山头村教学的,现在的山头村人没几个记得了。大部分人会对孙子辈说,反正你爷爷和我都是他的学生。
山头村是县里最偏远的一个村庄,只有北面有一条走出去的路,长年坑坑洼洼,一下雨泥泞难行。村里人全是靠天吃饭。
郝先生从来村里小学时就很瘦,从来没有胖过。郝先生有姓,他全名叫廉郝,但没几个人记得全。村里人虽都没文化,却都认为喊他郝先生,是对他最大的尊敬。
他是校长,也是班主任,还是语文、算术、体育课的老师。
晚上或休息日,只要不回家,就去家访。他对全村20几个学生每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农村穷,该交学费时交不上,他就用自己那点工资顶上,全村谁家都欠过他账。
那是多年前的事,明天就是二十九了,许多人家早贴上了春联,石头在家急急的团团转,他对媳妇说:”你去学校找郝先生写写春联。”
“我不去,去年过年来亲戚,让你去请郝先生陪客,你不去,现在想起人家来了。你把人家郝先生得罪了,你自己去。”
“嗨,我没脸去哪!要不今年,咱门上贴红纸吧?”
“那更让人笑话,还不如不贴。”媳妇回话道。
三年前,老母亲去世了,他请来郝先生给在东北的大哥、三舅和在部队上的儿子分别写了信。因家里没有空信封,他走路到公社邮电局买了信封,找人家工作人员帮写了地址,他本想,儿子刚去部队才半年,不给他打信了。但又一想,奶奶最疼他,不告诉他,将来他还不抱怨自己。没想到最后装错了信封。
儿子打电报来:我娘去世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报,我现在回去也晚了。他觉得对不住儿子,给儿子打电报说:是你奶奶去世了。
他怪郝先生没嘱咐他,让他办错了事。老人走了,反正三年不用贴春联,所以见了郝先生,他都是躲着走。
细想想,这事怎怪人家郝先生。
媳妇做了饭,都放凉了,两人都没心情吃。熬到晚上八点,石头刚去关了外门,还没回到屋里,听到有人敲门。
他不耐烦的问:“谁呀。”
没人回话,但敲门声一直在响。
他气呼呼地去打开了外门,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石头兄弟,是我,我怕刚才一答应,你不给我开门,我可以进去吗?”
进了屋,郝先生说:“老太太走了过三年了吧,今年该贴春联了,我怕你不好意思去找我,所以写好,给你送来了。”
石头媳妇一下子跪在了郝先生面前,哽咽着说:“郝先生,谢谢您了。”
石头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嘴里说到:“郝先生,我混蛋,我不是人,我对不起您。”
“快、快起来,你们俩口子这是干什么,过去的事了,也赖我,没给你每封信上做个记号。”
“郝先生,您要是原谅我,今天就在我家喝酒。媳妇,快去热下菜,再煎盘鸡蛋。”
“好,今天就在你家提前喝过年酒。”
在山头村,谁家有红白事,最先想到的就是郝先生,人去世了,让他来给记账,写挽联。娶媳妇,来给记账,写喜联。特别是过年后,谁家来了贵客,特别是新女婿上门,能请郝先生来陪客人,那是最有面子的事。上谁家吃饭,他从不空着手,要不提一块肉,要不提两瓶酒。除了上课,他总是笑呵呵的,好像没有什么烦心事。
郝先生自己做饭吃,所以在学校的一角种了一片菜园。秋天种上些大白菜,从冬天能吃到春天。
也不知道是种子不好,还是什么原因,这年的白菜长的不好,不包心。收了白菜,郝先生正为下半年的吃菜发愁呢。
这天早晨,全体学生齐刷刷的站成了一排,每人脸上都带着童真的笑意,他们每人怀里,都抱着两棵大白菜。郝先生扭脸抹泪,多好的乡亲,多好的孩子们呀!
几天后,石头又偷偷拉来了一地排车白菜,好像传染似的,没人号召,学校里的白菜,竟慢慢堆成了一座小山。
多年以后,村史上这样记载:郝先生父母早亡,结婚没一年,媳妇难产也去世了,以后再没成家,他把学校当成了自己的家。他虽是校长,真实身份只是一名民办老师,教书育人的这份工作,他在山头村干了一辈子。他虽不是本地人,但他是我们村的第一村民。
认 亲
在某机关,这天下午刚上班,传达室打来电话:“滑处长,门口有一对母女要找您,说您是女孩的爸爸。”
滑处长心里咯登一下,谁敢开这样的玩笑?这可是机关。脑子里迅速把自己工作以来的言行过了下电影,身正不怕影子歪,生活中自己没有这方面的事。
迟疑着到了传达室,一位中年妇女带着个女孩局促的站在那儿,他根本就不认识。
“滑科长,你不认识我了,几年前,你忘了……”
你可别胡说呀,我怎么会认识你。”他很气愤地说。
“滑处长,我,你可以不认,这孩子你不可能不记得了吧,菲菲,快叫爸爸,这就是你爸爸。”
“爸爸,爸爸,我和妈妈都很想你,你不去看我们,我们来看你来了,你却不认我们。”小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委屈地哭出了声。
传达室门口站了不少人,好像办公楼的每个窗口都有脑袋探了出来。这一刻,滑子翔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传达室的老王看了滑处长一眼,对他说:“滑处长,你看,要不?”
滑处长难堪极了,心里想,领他们去办公室,不行,找地方让她们先住下,更不行。
他说:“同志,你们再想想,是不是找错人了,我真不认识你们。”
“您过去给过我们钱,还给孩子买过衣服,一直让下属照顾我们,您做了这么多好事,不能不承认不是?”
他摇了摇头,对老王说:“这事于我无关,我真不认识她们。”说完,走出了传达室。
他走后,传达室老王接着问:“你们从哪儿来?找他到底有什么事?”
“我们从湖南娄底来的,现在我们的生活有着落了,不想多连累他,孩子就想见见他。”
一个下午,滑子翔都是在不安中度过的,他想,这机关的人得怎么看我,会不会怀疑我作风有问题,今后还怎么在人前抬得起头来。
晚上回到家,他炒了个素菜,刚倒上一杯酒,这时门铃响了,儿子在国外,女儿在上海工作,夫人出差了,他想,会是谁敲门呢。
打开门,他傻眼了,下午那母女二人站在门外。
他犹豫了一下,把母女二人让进了家。
让她们坐下,他倒了两杯水,放在了她们面前。
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才开始他并没有接,电话响了一阵又一阵,好像他不接就不会善罢甘休似的。
万一是领导打来的呢,万一是夫人或孩子打来的呢,他犹豫着拿起了电话:“滑处长,我是贵州铁路基建处的熊仁,您的老部下。六、七年前,我们这边出过一个事故,您还记得吧,当时死了一个工人,舍下了老家的老婆孩子,您协调给他家属解决了工作问题,别的方面也让组织上尽量照顾。她带孩子去北京游玩,说要去看看您……”
滑子翔放下电话,回忆了一下,工作中是有这么一回事,帮事故家属解决了问题,她好像是说过,今后您就是孩子的爸爸,一辈子都让孩子记着您。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他笑了笑说:“这位同志,对不起,下午我没想起是你娘俩来,不好意思,有些误会了”。
“没事的,我带女儿来北京玩,就想来感谢您一下。她从小给我要爸爸,我就说,你爸爸在北京。”
小女孩坐不住,站起来挨屋看了房间,突然说:“晚上爸爸妈妈睡这个大房间,我自己睡那个小房间。”
他想了想,笑着说:“孩子,我就是你爸爸,你好好读书,今后考到北京来上大学,就住家里来,那个房间给你留着。但这几天爸爸要给家里灭虫虫,你和妈妈现在还不能在家里住。”
中年妇女四顾看了下说:“您若真是一个人生活,也怪不容易的。只要您不嫌弃,我可以来侍候您,报答您对我们母女的恩情。”
他小声说:“你误会了,我有爱人,她出差了,我也有孩子,都没在家。”
结局出乎意外。
他想,将来女孩长大了,来北京上学有困难,他还会提供帮助的。
母女的爱情
这天是星期六,晚饭后,肖鲁说,妈,我来收拾吧,你去歇会。
女儿能主动刷锅洗碗,这可是生活中少有的事情。鲁一贤笑笑说:这是太阳从哪边出来了,鬼丫头,你肯定有事求我,不然不会这么勤快。
妈,过去小不懂事,现在不是大了吗,人家不是心疼你嘛,帮你干活我可是心甘情愿的,哼,你却这样说女儿。
鲁一贤说:好,好,我不说了。是我误会了女儿的一片好心行不行。
这样想还差不多。
鲁一贤进了书房,不一会女儿敲门说,妈,咱俩能谈谈心吗?
进来吧,谈什么?我说你这活不是白干的吧,你这动机不纯。
妈妈。肖鲁狡黠地拉着长腔喊到。她敬了个军礼,接着说:徐院长,今天我要向您报告一件事情,你先保证,千万不生气。
那得看什么事情,要是好事,我肯定不生气。
肖鲁红了红脸,害羞地说:我恋爱了。
这事嘛,我以为,公开的不行,偷偷地谈可以。你都大三了,可以谈朋友了呀,妈妈不反对,但你是校长的女儿,得注意影响。谁这么没眼光,看上了我这只有个漂亮外壳的女儿。对方什么情况,可以说说吗?
是我同班的劳小坤。我们俩是从一个部队考上来的,彼此比较了解,他一直也很关心我。
是他呀。好,好。什么时间叫他来家吃个饭,妈和他聊聊。
女儿瞪着一双有神的大眼睛,有些不相信的说;妈,你这说的都是真心话?
是真心话。你这么大了,有谈恋爱的权利,妈妈没理由反对的呀。
肖鲁上来亲了妈妈一口,说了句,谢谢妈妈。接着跑出了书房。
女儿出去后,鲁一贤的眼光从桌上的文件移开,望向了窗外。她来这所军医大学十多年了,从学员到现在的院长,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她是天津人,高中毕业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她羡慕军人,做梦都想到自己穿上了绿军装。验兵时,她凭着1米75的身高和能歌善舞的才艺,特别是骨子里的一种高贵的气质,征服了西藏军分区来的带兵领导,可最后在政审时却出了问题,有人反映,她有个舅舅在国外。武装部的领导遗憾地对她说:你各方面的条件都很优秀,来带兵的南团长也早就盯上了你。可没想到你有海外关系,这一条政审是过不了关的,谁也帮不了你。
听到这个消息,什么也没说。她是个敢想敢干的人。她早已准备好了简单的行李,去西藏的新兵出发时,她围上一条长围巾挡住了半个脸,买票上了同一趟车。
路上转了好几次车,五天五夜后,经过千辛万苦的路程,她尾随新兵队伍到了拉萨。
下了火车,她出现在到内地带兵的南团长面前时,南团长先是怔在了那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带上了这个兵。后看到她无助的目光和疲惫的身影,自己也被感动了。轻轻拍了她的肩头一下说,姑娘,你先住到军分区招待所,我真想留下你。
当时宣传处有个干事叫劳春,是个志愿兵。他是军分区的一支笔。听到她的故事后,连夜写了篇报道,没两天西藏日报就在头条发了出来,题目是:“小姑娘心怀大志向往军营,千里走单骑寻梦来到西藏”。
这篇报道发表后,在当地和部队引起了很大反映。部队领导特批她入伍,给她补办了一切手续。她被分到了战士文工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那篇报道促成了她能留在部队上的事。为了感谢那个给她写报道的老兵,休息时她打听到了劳春的宿舍,一见她,劳春说:你穿军装的样子真精神,真漂亮。比我采访你那次还美。
我都有点不敢认你了。
鲁一贤脸红了红,微笑着说;要不是你帮忙,部队上哪能要我,我是特意来感谢你的。
主要是你的事迹感人,还有你的命好,碰上了开明的好领导。
从那后,鲁一贤就开始经常去帮他收拾房间,给他洗衣服。和他聊天。
有一次她要离开时,劳春吞吞吐吐地对她说:鲁一贤,谢谢你最近对我的帮助。今后就别再上我这来了,免的别人说闲话,影响你的进步。
劳春哥,管他别人怎么说,我不怕,我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不是,你还年轻,还得入党、进步什么的。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今后别到我这儿来了。
自己那时不知道,劳春本应该提干的。各方面条件都具备了,只因为党委会上有人提出来,他和文工团的女兵鲁一贤过往甚密这一条,他提干的事就被否决了。
二年后,鲁一贤已经成了团里的骨干,她能主持,能唱会跳,最重要的是肯吃苦。在她有提干的机会时,有人也提出来了这个问题,她和宣传处的劳春走的很近。在部队,战士之间是不能谈恋爱的。
在她提干的节骨眼上,劳春主动提出了从机关调到了下面的一个兵站去工作。这事是劳春调走后,她才知道的,为此她伤心地大哭了一场。
她给他写了那么多信,他一封也没有回。休息时她搭车去兵站找过他几次,他都躲避不见她。
无论劳春承认不承认,她心里感觉,劳春是喜欢她的。他是自己的初恋,她在心里爱上了劳春。
后来她顺利的提干,进修,上学,留校。劳春为她背了黑锅,没有提成干。听说后来就转业回内地了。她也曾到劳春转业去的城市找到他,可没找到他的一点蛛丝马迹。她在心里无数次的想,只要找到他,只要他愿意,自己就嫁给他。管它今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只要两个人心心相印,再苦的日子也能过出甜味来。
呵呵,命运真是个魔术师。多年以后,她看新生花名册时发现了一个叫劳小坤的。这个姓的人本来就少,有个姓劳的男人又刻骨铭心地留在了她的记忆深处,这个学员名字中还有一个坤字,这是巧合还是天意。当她调了劳小坤的档案一看,没错,是劳春的儿子。他给儿子起了这个名字,他心里还是有我。我没有看错人。
在校园里她暗暗的观察过劳小坤多次,他长的真像他的父亲。大脸盘,一双有神的小眼,高高的个子,举手投足都像他父亲。
女儿说在和他的儿子谈朋友,她心里更是波澜起伏,五味杂陈。她想象着,将来相见时是何种情景,该如何开口,说些什么?
想到这儿,她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穿上军装,向镜子里的自己眨了下眼睛,对女儿喊到:肖鲁,早点睡,我出去走走。
师长的秘密
延师长从国防大学学习回到边防总队,在学校碰上了好几个军校同学,说起今后打算,个个都有自己的想法。最后同学们问到他,他想了一会说,我想就在海子那儿退休,在那儿养老。
到二团检查工作,在下面走了好多地方,第二天回到团里,他对随同的李副主任和陪着的团长、政委说:“晚饭我自己找地方去吃,你们吃你们的,就不用管我了。”
李副主任想了想说:“团长、政委就不要他们陪了,我跟师长一块就行了。”
延师长说:“李主任,你也不用去了。你去,不方便。”
顾政委和公团长互相看了一眼。
部下们都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谁领我过去找一个熟人。”
公团长对后勤处长说:“你领师长过去,一切按师长的吩咐做。”
路上,延师长问:“石一满的爱人,是不是还住原先那个地方?”
后勤处长低声说:“是这样,延师长,石团长牺牲后不久,任智华所长要求搬出了那套房子,换到了营职房子里住,当时我们没同意,她三番五次的找组织,说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浪费,执意让给她换房子。没办法,就给她换了套小的。”
延师长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没关系,任所长最近工作如何?”
后勤处长说:“任所长工作热情可高了,天天忙的很。”
“她身体如何?”
“看上去还行。”
“我告诉你呀,丛处长,今天我去了谁家,任何人、任何时候,包括你们团长、政委都不能告诉,千万要保密,能做到吗?”
丛处长想了想说:“万一团长和政委真追根刨底地问我怎么办?”
“你就随便编个瞎话。”
“那样不好吧。”
“记住,是我命令你这样做的。”
丛处长庄重地向师长敬了一个军礼说:“报告师长,我保证做到。”
到了家属院,走到一个门口,后勤处长想敲门。延师长用手势示意他,不用了,你回去吧。后勤处长还想说什么,延师长摆手,让他回去。
延师长看后勤处长走远了,定了定神,敲响了门……
晚上回到招待所,延师长久久没有睡着。望着窗外晈洁的月光,他心里想,自己的一个决断,让侄女智华走到了这一步,现在有工作忙着还好,将来她岁数大了,清闲了,怎么办,一个人的日子怎么过?他觉得有些对不住侄女。
石团长是他带出来的兵,在二中队当队长时,在一次投弹练习中,一个新战士由于紧张,手榴弹溜手,扔在了身边六七米的地方,在这危险时刻,离这名战士两米远的石队长不顾个人安危,一下扑倒了战士,把他压在了身下。
片刻之后,爆炸声响起。当战友们上去查看情况时发现,石队长受伤了,战士却安然无恙。
怎就那么寸,石团长伤到了下身。
后来他老家的女朋友和他吹了。后来又谈几个对象都没有成。眼看三十的人了,还没成家。后来,延师长想,这么好的军人,为什么不能拥有自己的爱情和家庭?他把自已的侄女介绍给了石大队长。
结婚后,虽然没有孩子,两人过的很幸福。在地方医院当大夫的侄女自愿来到团卫生所工作。
可在一次雪崩事故中,为救被雪掩埋的几个藏族同胞,石团长在又一波雪崩时牺牲了……
由于嫂子娘家就她一个,侄女从小就姓了母亲的姓,正好给他们叔侄女的关系打了掩护。想到这儿,有两行热泪,从延师长刚毅的面庞上悄然滑下。
最后的牵挂
这天是十月三日晚上,孙信正带着老婆和女儿在上海外滩赏夜景,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喂,是孙信大哥吗?
是我,君洋兄弟吧?有什么事,你说。
大哥,我父亲快不行了,他提了好几次了,想最后见你一面。我们也知道你忙,不太好意思开这个口。可他老人家非……
张老师的病情稳定点没有?你告诉他,我明天,明天就到家了。
大哥,你部队上那么忙,能脱的开身吗?
能,正好我这几天休息。
收起手机,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爱人关切地问:谁的电话?什么急事?
他对爱人和女儿说:张老师的儿子君洋打来的电话,张老师快不行了,他要见我一面。对不起你们娘俩了,我现在就去火车站,我得回家看他。
那我们怎么办?
你们愿玩就再玩两天,不愿玩就回南京吧。
女儿插话说:爸爸说话不算话,你答应十一假期陪我出来玩的。
真的对不起,女儿,爸爸的老师要死了,爸爸得去见他最后一面。
你五一不是已经回去看他了吗?
他心里也觉得对不住娘俩,答应她们好几次了,带他们来上海玩。这次好不容易来了,只陪她们玩了一天就……
最后还是他爱人说:让你爸爸去吧,咱们明天就回家。
打车回到招待所,他拾掇了一下,就奔火车站了。
回到县城,他径直去了医院。走进病房前,他换上了军装。一进门,张老师的家人都惊呆了,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
张老师处于昏迷状态两天两夜了,他一直守在身边。同病房的人都以为他是张老师的亲生儿子。
妹妹打电话气哼哼地说,哥,听说你回来三天了,为什么不回家看看父母?他们也那么大岁数了,也都想你。
这天后半夜,张老师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一条缝,眼神寻找到孙信时,他的手动了一下。孙信忙伸手握住了他那瘦骨如柴的手,那一刻,孙信真的感觉到了,张老师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张老师的嘴角向上一牵,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就这样安详地走了。
君洋把父亲的遗书拿给他看:
君洋,吾儿:
我走后,你们要把孙信当成自己的亲哥哥看待,他是爸爸这一辈子最得意的一个学生,有这样一个学生也是爸爸一生的骄傲。你和姐姐经济条件都不错,我留下的这五万块钱是我所有的积蓄,转交你孙信哥,让他出画册用。他现在已是部队上很有名气的青年画家,是你们事业和做人上学习的榜样。他多次嘱咐过我,让我给他的画册写序,嘴上我没有答应他,可我偷着写了许多遍,最后都不满意,全撕掉了。还是让他找个名家写吧,我觉得我不够资格。再说名家写了,对他的进步会有更大作用的。
爸爸:张恒
2006、9、1
孙信看完张老师的遗书已是泪流满面,他想起了师生之间的另一件事:他当兵走时就有一个梦想,因家里很穷,他想到部队上考学。到部队后,他一边复习功课一边拜师学画画,他的进步很快,两年后他的画作就在全国和部队相继获奖。当得知他考上解放军艺术学院的消息时,张老师来信说:孙信,首先祝贺你考上了梦寐以求的艺术院校。另外,如果上学是自费的,你也不要着急。你家里条件差些,还有老师我哪。我可以答应包你上学之间的所有学费。你不要多想,你能上军队的大学也是我这个老师的荣耀……
上军校不但不用交学费,还有生活费和津贴费。虽然当时没有花到张老师的一分钱,但他给予自己精神上的慰籍支持是多少金钱也买不到的。
作家简历:王培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小小说沙龙会长。曾获冰心儿童图书奖、冰心散文奖、金麻雀奖、中国微型小说四届一等奖。作品近百次在军内外获奖。1982年至今曾在《小说选刊》、《时代文学》、《小说界》、《北京文学》等全国几百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三百余万字。作品被译成英、日等国外文字。主编《相约名家·冰心奖获奖作家作品精选》《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家经典文集》等文学作品集一百多部。出版有小说集《编外女兵》《寻找英雄》《男兵女兵》等22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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