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井源《跳出井底看世界之 237 公路》有感而发

作者：董玉方

现代生活的同质性，真是无聊透顶，所以，大家对异质性的事物和行为，总有本能的贴近。我们需要再次进入陌生，进入未知，进入渺茫的深远的微小的巨大的前程。这前程，无需那么浩荡，那么谨慎，无需那么物我两忘。这前程，哪怕是一场我与我的私奔。让循规蹈矩的我和放荡不羁的我，在电闪雷鸣中相互施救；让心平气和的我和暴跳如雷的我，在野渡无人时彼此宽慰。

井源制造了这样一场前程，或者说，制造了这样一场私奔。他骑了六天摩托，行程一千三百公里，这当然不是什么大事件。相比较于宇宙起源、生命起源和意识起源，井源这次的起源，只是一粒尘埃从柳树飘到了杨树，中间路过了几棵枣树和槐树。但这样的游荡，足以在无意义中产生意义。他在这个过程中看见的世界，只要有一毫米的差异性，且他对这差异有一丝疑问，就足以产生永恒主题下的特殊视角。所有的出走，不过是从人间走向人间，那些古镇、河流、村庄、石碑、帆船、塔、寺庙、红杉树，都有其在时间中的应用场景，也都有其在场景中的不稳定性隐喻。

井源路过了她们，拍下了他们，写下了它们，那是我们正在丧失的部分。

我们只是好奇且贪玩。虽然井源已带着他的图像和文字安全返回，但他有意识或潜意识或无意识，进入了某种时代气氛。这气氛是松弛的，不是考察也不是修订，而是游吟式的、空灵性的，我喜欢这种自然的伟大的松弛。这种松弛所产生的牵引力，会带领我

们产生出不同的反理性的意识，呈现出“亲切的异乡”般的感知体验。我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往往游手好闲的人，知道更多的秘密。所以，当我看到井源这样兢兢业业的人竟然也游手好闲起来，很是诧异。他从“可敬的人”变成了“可爱的人”，当他带着漩涡般的怀想，走向忽闪的人间烟火，他的行走、伫立、凝神，便与人海有了暗藏张力的呼应。

这是一次地理上的私奔，也是一场心理上的私奔。我们总是在不同的岁月间拆解自我，拆出爱的零件，拆出苦的螺丝，在山河旅途中稍作清洗，再安放于心灵的版图上。至于，哪个方向是远行，哪个方向是归家，皆是无需多问的事。井源这种出走的行为本身，就是在勇敢地挑战这个有限的自己，尝试眺望那个无限的自己。在开放与内敛之间，在清晰与隐约之间，在贫乏与奢侈之间，我们徘徊着、游荡着，无论手里拿着相机还是吉他，铅笔还是斧凿，都是在修建个体与集体双重意义的纪念碑。纪念速生，也纪念速朽。

耐不住寂寞的人，总在期待让人激动的事。这样遇水搭桥、逢山开路、自由而去、自在而归的奔赴，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前程。枯草中的光影，自有人性与神性；运河边的老人，自有信念与杂念。万物可歌可泣，树木能屈能伸。在某种当代叙事中，越私人越公共，越细微越宏大，越波澜不惊，越惊心动魄。井源身边的一座亭，头顶的一片云，以及他带回来的时间碎片，都是他搜集回来的歌谣。愿井源私奔有方，前程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