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二坊细说兖州与俺庵

□张漱耳

说起安丘市的名胜庵上牌坊,人们就会把流传山东的一个民谣先挂嘴上:“天下无二坊,除了兖州是庵上”。

这话细咂摸,只有把“无”改为“有”,方能讲通。兖州牌坊是指原位于兖州县御桥两侧的东西两座牌坊。

建于明崇祯七年(1634)到十一年(1638)。东坊为表彰明朝兖州范氏家族的成化年间进士范伸、举人范廷弼祖孙而建；西坊专为表彰崇祯元年进士范淑泰而建,建造者不详。庵上牌坊(图一)坐落于今安丘市石埠子镇庵上村西,是大清道光己丑岁(1829)为表彰庵上富户马若愚之妻王氏坚守妇道而建。建造者清嘉庆道光年间扬州艺人李克勤、李克俭兄弟。但兖州这两座坊与庵上坊有着割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盛传出自同一艺人之手,而根据建造年代,两地牌坊落成时间相距接近二百年,这根本不可能。依据民间传说,兖州牌坊被冠以“天下第一坊”,庵上牌坊屈居次席。兖州牌坊上世纪五十年代定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庵上牌坊1992年定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资历上,庵上牌坊的确是个“小字辈”。但兖州牌坊“文革”之初被红卫兵推倒砸毁,故所谓“天下第一坊”已经烟消云散,一二的论争无半点实际意义。非要比较,就只能在历史资料上展示,博人们一声叹息而已。图二就是兖州范氏家族牌坊之一。照片是一百多年前来华考察的德国建筑师恩斯特·柏石曼拍摄留下来的,弥足珍贵。

解读此兖州牌坊图,可以确定下面的讯息:(一)兖州牌坊的主人。兖州范氏望族牌坊有两座,这是兖州县御桥西的那座表彰范淑泰的牌坊。因为从字牌上的大字可认出,“忠孝名臣”；背面横梁上的字应该是“祖孙进士”,均出自明末大书法家王铎手笔。恩斯特·柏石曼就拍了一面。

字牌字是对牌坊主人一生的高度概括,或是事迹,一般四个字。如庵上牌坊的字牌字一面是“节动天褒”,另一面是“贞顺留芳”。字词斯文,用来表彰妇女守寡,保持贞洁,可谓封建社会对寡妇的精神枷锁。(二)雕刻艺术复杂多样。兖州牌坊与庵上牌坊一样,以圆雕、浮雕、线雕、透雕等技法,刻有神仙、武将,以及花鸟、禽兽等图案,技艺精湛。

恩斯特·柏石曼还拍了该牌坊另一面大字下带牌坊主人说明的局部中间,雕刻手法均为浮雕。有野外出行和入城图案,一对骑马的人物,旁边有侍从打凉棚遮挡阳光风雨等,比庵上牌坊复杂一些。(三)牌坊的规格级别。牌坊等级不是按照大小和精美程度划分,而依皇帝的不同旨意,分四个级别。第一等级“御制”,为最高规格。

由皇帝下旨,国库出钱建造。第二等级“恩荣”,也是皇帝下旨,地方财政拨款建造。第三等级“圣旨”,皇帝下旨,自己出钱建造。第四等级“敕建”,由皇帝口头答应,然后自己出钱建造。这四个不同的旨意镶嵌在最上面的龙凤板上。兖州牌坊照片龙凤板上两字和庵上牌坊龙凤板上都是“圣旨”。

说明它与庵上牌坊的级别是一样的,同为三级。但一地进士坊,一地节孝坊。既然规格级别无二,为什么会流行“天下无二坊,除了兖州是庵上”的说法呢?这要归因于关于牌坊的民间故事。庵上牌坊的故事在民间口头流传日久,建起不久就有了故事雏形。但见诸文字是安丘籍诗人马萧萧1959年《延河》7期上的《石牌坊的传说》。这是一篇长篇叙事诗。马萧萧创作说明明言,《石牌坊的传说》最初写于1947年,当时写了一百多行,题为《天下无二坊》,并未发表。1957年以现题重写,1959年5月投出,7月发表。对“天下无二坊,除了兖州是庵上”至关重要的传说,作者交代,石匠来到兖州后,是因为没有答应财主建功德坊,而被财主用毒酒害死,不是现在流行的版本。发表后,马萧萧又听取了读者和同行的意见,再次进行修改。1963年3月,《石牌坊的传说》被中国青年出版社以单行本出版了。

单行本把上面的内容删改,添加了在喝完工酒时兖州范家后人唯恐艺人再去刻出更好的牌坊,压倒了自己这座,暗暗在酒里下毒,把老石匠药死了的内容。庵上牌坊作为民间故事流传,源于1989年安丘县文化局编写的《安丘民间文学集成》书中《石坊的传说》。

口述人是庵上村的老人马堂,采录整理人是原庵上公社文化站站长马炳烈。并没有引用“天下无二坊,除了兖州是庵上”的民谣。因为这是句讲不通的话。既然天下无二坊,咋冒出两个呢?故事只是说:“……王家是翰林门第,家中出了烈女,建坊旌表,光耀门第,决非一般,要力压群芳,要与天下第一坊——兖州坊齐名。”这话意思是兖州牌坊建立在前,符合历史事实。可见,马萧萧文学创作的所谓害死老石匠的情节并没有被当地百姓认可。到了1996年,安丘当地作家在《安丘民间故事》续上了文学情节:……传说这兄弟,日后被兖州一个富豪雇去建造石坊。

刚建起坊,那富豪问他们:“你兄弟是天下一流的工匠,你们建的石坊顶数哪座好啊?”哥俩明知庵上坊更精,但为让主家高兴,就回答说:“东家,这坊嘛,数了兖州,才是庵上。那富豪暗喜自家牌坊天下第一,可又恐怕他俩往后再建造出比这还好的来,就又试探地问:“还能建出比这更好的吗?”“只要有钱还能造更好的。”工匠耿直地说。

于是,狠心的富豪就把他们毒死了。绘声绘色的民间故事,远比枯燥呆板的文史考证有更强的传播力。现在,这个情节广为流传,已被年轻一代津津乐道。殊不知,真实历史上的人和事,往往大走样,不会和传说中那么神奇。毒死人根本就是捕风捉影、子虚乌有。明末至清兖州历史上,找不到这样的案卷。

按照传说可不得了了,就是一桩结结实实的命案,而且是罪大恶极杀害艺术家的命案,该让世代忠良的兖州范氏情何以堪!这文人的妙笔生花,有时候可是比传说都不靠谱,比野史水分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