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小英 | 长大才知父母恩
父亲是姊妹里面最小的,为了减轻家庭负担,父亲从小就帮人家放羊,连带给奶奶砍些柴火,在那物资极度匮乏的年月,帮家里从根本上缓解了燃料短缺的问题。父亲八岁那年,已经懂事的父亲带头拿起镰刀抢手麦子,可就在颗粒归仓的时候,佃主拉着牛车来收租子了。眼看全家人的救命粮又没了,此时的奶奶除了绝望就只有掉眼泪,年幼的父亲处于对饥饿得极度恐惧,他嚎啕大哭,跑过去抓着车辕喊叫着:“你们留一点吧!饿死人了可咋办呀!”就这样,父亲争取到了全家人仅够维持三个月的口粮。这件事深深的刺痛了父亲的神经,他决定念书,聪明的奶奶其实早有这样的想法,她背着爷爷连夜磨面,给父亲做了平常很难吃到的红面馍馍,在她那瘪得可怜的包袱里找了几块足够大的布赶拼了个书包,书包里装着借来的两块钱,父亲终于含着泪走进了教室。事后,爷爷为这事跟奶奶没少闹矛盾,就这样父亲断断续续的读完了小学、初中。后来又恰逢邮局招工,父亲成了我们村名副其实的公家人,淤积在奶奶心窝里几十年得不如意终于有了好的结局。
要说我家从根本上发生改变,还得从母亲说起。母亲也是个苦命人,外祖母在母亲六岁的时候就病逝了。一夜间,母亲从一个万人宠爱的孩子变成了没娘娃,幼小的心灵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虽然后来和家底殷实的曾祖父生活,过着丰衣足食公主般的日子,但母亲内心深处那种寄人篱下得自卑时刻困扰着她,也自然就养成了独立、自强、有主见的性格。但母亲依然过的不快乐,她自卑、她需要改变,经过三番五次地努力和争取,开明的曾祖父依然把母亲和一帮男孩子送进了梦寐以求的学堂。她一贯的出类拔萃,最后,她被保送到宁县师范。要知道,这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男权社会是何等的不易!
父亲和母亲看似遵从了媒妁之言走到一起,其实我知道,是父亲的善良和正直吸引了母亲,也是母亲的聪慧和好强感染了父亲。母亲是走州过县嫁到我们家的,面对满目疮痍、人口众多的家,母亲没有退却。在奶奶那温暖的羽翼抚慰下,奶奶和母亲建立了远远超越婆媳关系的感情,母亲有了面对困难的勇气和决心。时至今日,每当母亲如数家珍说起奶奶种种好的时候,那种眷恋和崇敬溢于言表,淡淡的,是能触碰心灵的那种!
母亲嫁过来不久,我们村成立了有史以来第一所小学,但是没有老师,于是母亲解下围裙走出了家门,毛遂自荐当上了代课老师,也就成了受人尊重的先生。讲台虽小,可它是母亲的舞台,承载了一个女性自强不息的梦,母亲从一个纯粹的农家媳妇变成了答疑解惑的先生,其中的辛苦和不易可能只有她自己明白。白天母亲要上三个年级的课程,课间还要回家侍奉瘫痪在床的爷爷,为了不迟到,她总是一路小跑。奶奶是小脚,虽然尽力的帮衬着,但家务还是难免落在了母亲一个人的肩上,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那个年代,一心向着党,为人民服务是整个社会的主基调。父亲一路诠释着他的善良和正直,认真工作、谨慎做人,平时很少回家,只有在发工资后,父亲从少得可怜的十八块五毛钱中扣除自己当月的伙食,然后赶赴粮店,量上一斗小米,来不及喘口气又连夜赶回来,因为他知道家里已经断火了。母亲当时是民办教师,工资低,只有五块钱,如何支配母亲是花了心思的。首先要保证一家人的衣服和鞋面,然后是几个学生的笔墨纸张,要知道,娘家也是同样撕扯着母亲的心,它是母亲永远的牵挂。外公一人带着五个孩子苦熬着,为尽女儿本分,母亲硬是从自己牙缝里扣个两块三块的接济他们。在这样的苦日子里,母亲的善良依然是有增无减,由于二伯母、三伯母去世早,留下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母亲没有犹豫,也没有懈怠,直到他们娶妻出嫁,就连当时的婚宴也是母亲一手操办。
母亲与邻为善、乐于助人是出了名的,若说谁家开不了火,母亲总是会在自家快要见底的面缸里舀些出来给他们送去。常听老人说有自己吃的就有别人吃的,可母亲说有别人吃的才有自己吃的。尽管听的我一头雾水,但我还是牢牢记住了母亲的话,因为我知道,母亲说话从来都是有深意的。奶奶早年是不幸的,但她却有一个幸福的晚年。因为母亲在奶奶身上找到了久违的母爱。奶奶爱吃羊肉,父亲每次回家送粮,自行车头上总少不了那个盛羊肉的罐子。不论早晚,父亲都得双手捧着碗让奶奶先吃上一口,懂事的哥哥姐姐老早就悄悄躲到一边去了,只有二姐最“狡猾”,她偷偷蹭到奶奶胳膊肘后头,流着口水等着奶奶趁父亲不注意给她嘴里塞几块羊肉,这一坚持就是二十多年。奶奶没走过县城,母亲苦口婆心终于说服了奶奶,母亲先用她的工资给奶奶做了新衣服、尖尖鞋,才打发父亲带着奶奶进城了。
父亲陪着奶奶逛街、进百货商店、进食堂、住机关,想把亏欠奶奶大半辈子的全部补回来,这在时下人们的眼里,奶奶算是活人了。奶奶回家的时候已到冬天了,等到周末,天又不巧下起了大雪,父亲就这样推着载有奶奶的自行车,踩着一尺来厚的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在空无一人的塬面上艰难的“爬”行着。等回到家里,汗水混合着雪水早已湿透了父亲那单薄的棉衣。后来每每提起此事,奶奶总是热泪盈眶,嘴里默念着“苦了我娃了”。
奶奶是七十六岁去世的,可以说是寿终正寝,在父亲刚探完家回单位的第三天,由于去世的紧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等父亲赶回来的时候,奶奶已经被停在了床上,还没跨过大门槛父亲就晕倒了,这是怎样一种撕心的痛!一种历经苦难而建立起来的母子情!没能见上一面,这种遗憾对父亲来说是终生难忘的,曾有好多次,父亲偷偷地抹眼泪,尽管他已经是年逾八旬的老人了。奶奶走了,我知道奶奶走的没有伤痛、走的安心、走的了无牵挂,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有福之人吧!奶奶在当时来说已经算得上长寿了,除了她身体底子好,我想最主要得归功于母亲细致入微的关心和照顾。奶奶有病了,母亲总是跑几十里路到乡镇上买最好实地药,家里有好吃的了,母亲总是瞒着我们尽着奶奶先吃,然后把剩余的锁进奶奶的大木柜里,平时吃饭睡觉就更不用说了。母亲常说:“咱家好比一把珠子,你奶奶就是串起所有珠子的绳子”。
直到土地承包到户以后,日子有了好转。父亲依旧是一心扑在工作上,而母亲的担子不但没减轻,反而更重了。因为我们大大小小姊妹五个都在上学,从工作到家务再到庄稼地,没有一样不在等着母亲用心打理,也没有一样是能耽搁的起呀!怎么办?母亲彻夜难眠,之后事实证明,母亲不但扛过来了,而且扛的很精彩。为了节省时间,每天晚上临睡前,母亲就把锅洗净,倒上做饭用的水,把柴禾放到锅门口,这样到第二天放学后就可以直接而生火做饭了。和风箱差不多一样高的我自然也就成了专职拉风箱的,只有到下午放学后我们才有些许的休息。此时的母亲又得赶到学校批改作业、备教案,往往一改就是几个小时。农村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的早,看着母亲那昏暗的煤油灯投射到窗户上的影子,周围漆黑一片,出奇的冷清。尤其在寒冷的冬天,简陋的教室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有多少次想留下来陪陪母亲,给她壮壮胆,可一想到母亲肯定是让我回家做作业,就这样我趴在家里的热炕上,拨弄着面前的油灯,想着那窗户上的影子......。
此时也唯有那只黄褐色的小猫,温顺地依偎在母亲的身后,从不迟到早退。有时候实在太晚了,它会跳到母亲批改的作业本上,用收起指甲的爪子拍打母亲那早已冻僵的手,母亲就知道该回家了,母亲也因此被冻出了严重的风湿。到了礼拜六,父亲老早就赶回来绞水、担粪,摸黑干活成了家常便饭。母亲就这样没日没夜的操劳着,她带出的学生每次在乡抽考、会考中都名列前茅,就连不被人重视的体操比赛也不例外。母亲被评为市县“三八红旗手、模范教师、先进个人”等,在一系列的荣誉和掌声面前,母亲有了更高的想法。
记得1984年,就在母亲四十五岁那年,我们全家户口农转非,想想再也不用辛苦种地,跟城里人一样拿个本子买面吃。母亲就把十二亩地全回茬了,有玉米、豆子、糜子、高粱,样样长的跟凶了似的。母亲还不动声色地报了教师转正考试,白天正常上课,课间抢收庄稼。由于收的零散,要随收随打,镰枷就成了目前最得力的助手。“秋老虎”不遗余力的展示着自己的威力,母亲就这样一下一下地敲开了通往我们一家人幸福的大门。汗水流下来蒙住了眼睛,连她衬衫的襟子也被镰枷磨得面目全非,我突然发现,母亲在讲台上那特有的气场竟然被磨得所剩无几,我的眼睛模糊了。中午放学后,姐姐替母亲做饭,母亲则赶紧拿出她借来的复习资料,双腿一盘端坐炕上,左手翻书右手擦汗,就像一尊雕塑纹丝不动。几十年来,母亲也就这段时间才真正吃上了一口不用自己操心的热乎饭。经过努力,母亲以全县第二名的好成绩光荣转正了,这意味着母亲成了一位有编制、名副其实的人民教师了,母亲的荣耀照的我们全家更亮堂了。
再后来,父亲当了局长,哥哥、姐姐都已陆续参加工作,我们全家搬到了县城,住上了县委家属楼,我们家成了众人眼中的“五好家庭”。父亲依旧是那么忙,母亲依旧操劳着,随着我一天天长大,我想母亲肯定有着属于自己的烦闷和不易,肯定有她吃不消、扛不住的时候,毕竟她是人,是个地地道道的女人,但她从没喊累,从没分散父亲的精力,默默的支持父亲,支撑着这个家。
现在,父母均已退休多年,刚强了一辈子的父母至今还是独立的,哥哥替生病住院的父亲付了住院费,父亲总会在出院的第一时间拿钱给哥哥,姐姐给父母买了好吃的,也常常会被他们数落一通,说是啥都不缺,又花那钱干啥?说到底,父母是不想给我们添任何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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