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乡土题材的文学在中国有着悠久传统，《诗经》中的“国风”、楚辞、南朝民歌、北朝民歌，隋代以后代有其人其作，现当代的乡土文学更是蔚为大国。湖南衡阳籍中国当代诗人郭林春驻足历史，着眼当下，其书写乡土题材的白话诗歌颇具特色。

一、浓烈而自然的情感

郭林春对家乡衡阳感情深厚，他笔下书写衡阳地域题材的白话诗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浓烈、炽热的情感。《衡州诗漫》是郭林春新近创作书写衡阳人文美的白话长诗，共71行。

诗人以浓烈的感情尽情讴歌了雁城衡阳、诗城衡阳、文化古城衡阳千年的沧桑与辉煌。诗歌赞美衡阳人文之美，以直抒胸臆的白描开篇，“在华夏的广袤大地/有一座城熠熠生辉/”，这里诗人把雁城衡阳置放于华夏大地这一广阔的空间背景上来关照，使华夏大地之广与雁城衡阳之小构成鲜明的对比，通过空间大小对比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审美张力，一下抓住了读者的心，使读者顺着诗句沉入了深远的想象之中。

在神州大地上类似衡阳这样规模的城市其实很多，如果单单从规模上看，衡阳是华夏大地一座普通的小城，但这座小城并不普通，在诗人的心目中是一座“熠熠生辉”圣城。

诗人运用多种修辞手法赞美雁城衡阳历史悠久，文化璀璨，底蕴深厚。诗人翘首凝望历史星空中的古城衡阳，深情地吟唱道“它如一颗璀璨明珠/镶嵌在历史的长河”。为突出雁城衡阳的诗性特质，作者以职业诗人的专业眼光列举了从唐代至当代九位吟咏衡阳诗人的光辉诗作，他们中有古代寓居衡诗人杜甫、韩愈、柳宗元、刘禹锡、李商隐、贾岛、范成大，也有当代衡阳本土诗人蒋薛、陈衡哲，对九位诗人诗作的点评专业精到，从古至今有序排列，叙评结合，以古城衡阳为空间背景，古今转场自然，形成了气势恢宏的排比，把作者对诗城衡阳的赞美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在以如虹气势列举衡阳诗坛九位诗人佳作之后，诗人连用“诗词的韵律/在岁月中永恒传唱”“豪放的诗篇/写不尽你的辉煌/激昂的文字/道不完你的沧桑”“你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诗意的芬芳”这一连串的排比诗句如滚滚滔滔的江水，过峡越谷，奔涌而来，恢宏万丈。

细品诗意，这组排比诗句，则紧扣“诗意”特点，突出了衡阳这座古城的诗性特质和文学底蕴。诗人歌咏衡阳的感情很浓烈，又很自然，然而，诗歌抒情之难，就难在自然。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篇中说：“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朱光潜在《诗论·情趣与意象契合的分量》中说：“诗的理想是情趣与意象的契合无间。”

刘勰把“自然”作为“感物吟志”的基本要求，朱光潜把“自然”作为诗歌的最高理想。诗人在《衡州诗漫》中抒发出对雁城衡阳悠久历史、灿烂文化的赞美之情之所以既浓烈又自然，原因在于诗人对家乡雁城衡阳怀着一份真挚、深厚的感恩之情，正如艾青所说：“为什么我的眼底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

二、和谐流转、自由自在的音韵

与文言古体诗相比，白话诗歌在抒情形式上呈现出明显灵活性，这是白话新诗的共同特点，但郭林春的白话新诗在抒情形式上的灵活性主要表现在用韵的抑扬和谐、自由自在。用韵灵活，诗句随抒情的需要自由切换韵脚。

《衡州诗漫》共七十三句诗，诗句有完全不押韵的，一共八句，诗歌开篇四句“在华夏的广袤大地/有一座城熠熠生辉/它如一颗璀璨明珠/镶嵌在历史的长河”不押韵，全诗倒数第四节四句“历代诗人的赞美/汇聚成洪流/衡阳在中国文学史上/永远屹立昂首”也不押韵。

押韵的诗句也不是句句押韵，一般是一个意义单元最后一句押韵，如全诗第二节最后一句“尽显山川的壮丽与神奇”、第三节最后一句“渗透着深沉的思索与静谧”、第四节最后一句“为这片土地增添几分旖旎”、第五节最后一句“是衡阳文化的基石”、第六节最后一句“赋予诗意的栖息”这五节诗歌每一节自然形成一个意义单元，每一节最后一句的末尾字押同一个韵“i”韵。

从第七节开始变韵了，第七节采用是古代近体诗用韵格式偶句押韵，第七节第二句“让经典重现光芒”与第四句“展现时代的激昂”最后一字押同一韵“ang”韵。第八节最后一句、第九节最后一句都与第七节押同一韵“ang”韵。第十节“衡阳 你是文学的殿堂/衡阳你是心灵的故乡”与第十一节“豪放的诗篇    写不尽你的辉煌/激昂的文字    道不完你的沧桑”修辞上用了对偶句，用韵上都是句句都押“ang”韵。第十二节与第十三节诗都是第二句、第四句最后一字押“ang”韵。第十四节四句都不押韵。第十五节开始换韵，第十六节第二句“它的风采令人膜拜”、第四句“永不落幕的舞台”押同一韵“ai”韵。第十七节第二句“继续书写新的豪迈”、第四句“在未来更加精彩地盛开”、第六句“衡阳的文化永不改”最后一字都押同一韵“ai”韵。全诗最后一节第十八节第一句“在文学的星空中”、第三句“继续前行   继续传承”、第五句“永远奔腾   永远恢弘”最后一字押“ong”与“eng”韵。由上述文本细读、细分可以看出，《衡州诗漫》用韵非常灵活自由，有两节诗不押韵，分别居于开头和中间，其他十六节诗都押韵，有的连续几节押同一韵，有的诗节内诗句采用古体诗押韵格式偶句押韵，有的诗节是句句押韵。

可见该诗用韵形式很丰富，这种丰富多样的用韵形式是随着诗歌意义单元的转换和抒情内涵的转换而变化的，这种变化看不出人为痕迹，很灵活，也很自然。《衡州诗漫》所用音韵除个别诗句用了eng外，主要用韵有“i”“ang”“ai”“ong”,分别属于中华新韵的衣期韵、开怀韵、江阳韵和东钟韵。此诗中用韵 “i”“ai”为表达感慨之音，“ang”“ong”则为表达激越之音。全诗四韵感慨之音与激越之音交替推进，把诗人对家乡衡阳的深情厚爱通过摇曳流转的音韵尽穷的表达了出来，正如《乐记》所说：“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柔以和。”刘勰在《文心雕龙·声律》篇也说：“标情务远，比音则近。吹律胸臆，调钟唇吻。”正因为诗人对家乡衡阳爱之沉，感慨深，吐字用韵才会音韵摇曳流转、抑扬和谐。

三、开合有度、收放自如的抒情结构

结构是文章的文与法的外在显现和内在脉络，诗歌抒情不能离开结构，同时诗歌抒情本身又形成一种独特的结构。善营态势，即近神理。正如王夫之在《夕堂永日绪论·内篇》所说：“宛转屈伸，以求尽其意，意已尽则止，殆无賸语。夭矫连蜷，烟云缭绕，乃真龙，非画龙也。”

好的结构随意屈伸绵延，呈现读者心中眼前是“夭矫连蜷，烟云缭绕”的“真龙”，“非画龙”，这样的结构设计就到了“神理凑合，自然恰得”的妙境。读郭林春的乡土诗歌，总能让读者感觉到诗歌中有一种明确的不同过往的结构在，这种结构既表现在文字层面，又表现在韵律层面，还表现在情感流的态势层面，这种结构正犹如王夫之说的“真龙”。

以文字层面而言，《衡州诗漫》开篇气势博大，首先向读者推出广袤无垠的神州大地这一无比辽阔的空间，在这一空间上在聚焦于衡阳这座小城，以浓重之笔墨勾勒家乡衡阳在诗人心目中的光辉形象，接着又把镜头推向悠远飘渺的历史长河中，这种开头颇有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雄浑与沧桑，把绝大的空间与渺远的历史时空二维有机融合在一起。诗歌第二节用“历代诗人的笔触/如灵动的画笔/描绘着它的风姿”逗出下文对唐代至当代吟咏衡阳九位杰出诗人的书写，诗歌书写千年历史中吟咏衡阳的文人墨客各有特色、各有千秋，犹如北去大江中一朵朵耀眼的浪花，此时诗歌如千里湘江显得曲折而深幽，诗歌的文字由开头的概括大气磅礴而变得具体而精微，诗歌抒情也随着画面和意义而变得深沉，抒情的态势也随着音韵的抑扬开合、感喟激越而显得曲折多姿。

诗歌收尾，诗人运用萦回反复的手法，反复吟咏赞叹家乡衡阳历史之悠久、文化中博大、诗意之浓郁、文学底蕴之深厚、在华夏诸多城市中之独特。“从古至今/衡阳的文化长河奔腾不息/诗词的韵律/在岁月中永恒传唱”“它的自然风光/是诗意的源泉/它的人文历史/是精神的宝藏”“豪放的诗篇 /  写不尽你的辉煌/激昂的文字 /道不完你的沧桑”诗人揭示了雁城衡阳为什么会诗意盎然而蝶变成一座名副其实诗城的原因，是因为这里地灵人杰，是因为这里神奇美丽的自然风光和深厚悠远的历史文化。

最后诗歌不忘鞭策当代衡阳人“我们追寻着前人的足迹/继续书写新的豪迈/让衡阳的诗意/在未来更加精彩地盛开/在历史的洪流中/衡阳的文化永不改”“在文学的星空中/衡阳的光芒永在/继续前行 / 继续传承/让衡阳的诗意/永远奔腾/永远恢弘”诗人追寻前人的足迹，弘扬衡阳的诗歌事业、文学事业，把振兴衡阳的文化事业扛在肩上，攥在手里，举在头顶，奋力推进。

诗歌到此抒情由开头的大气磅礴、中间的深沉悠远而变得豪迈激昂。文章之妙，半在结构，半在文字意义。郭林春乡土白话诗《衡州诗漫》的结构在文字表达、音韵设计、抒情结构态势上共同营造了开合有度、收放自如的独特结构形态，这种结构形态相对文章逻辑而言具有典型性和经典性。

其情感的时代价值、音韵之灵动、语言之质朴省净，这些经验对建构新时代白话新诗的写作规范有一定学习价值和指导意义。

附：《衡州诗漫》

衡州诗漫

郭林春

在华夏的广袤大地

有一座城熠熠生辉

它如一颗璀璨明珠

镶嵌在历史的长河

历代诗人的笔触

如灵动的画笔

描绘着它的风姿

杜甫的沉吟

饱含对苍生的怜悯与忧思

范成大的篇章

尽显山川的壮丽与神奇

韩愈的文字

带着刚正的风骨

激昂而有力

柳宗元的墨香

渗透着深/的思索与静谧

刘禹锡的豪情

在衡阳的大地上激荡

李商隐的婉约

为这片土地增添几分旖旎

贾岛的苦吟

是对衡阳深情的倾诉

他们的诗作

是衡阳文化的基石

雁城的名号

传颂千古，

南飞的大雁

赋予诗意的栖息

蒋薜先生的整理

让经典重现光芒

陈衡哲的新声

展现时代的激昂

从古至今

衡阳的文化长河奔腾不息

诗词的韵律

在岁月中永恒传唱

它的自然风光

是诗意的源泉

它的人文历史

是精神的宝藏

衡阳    你是文学的殿堂

衡阳    你是心灵的故乡

豪放的诗篇    写不尽你的辉煌

激昂的文字    道不完你的沧桑

你的每一寸土地

都浸透着诗意的芬芳

你的每一段历史

都闪耀着文化的光芒

让我们在诗海中遨游

感受衡阳的魅力无疆

让我们在墨香里沉醉

聆听衡阳的千古绝唱

历代诗人的赞美

汇聚成洪流

衡阳在中国文学史上

永远屹立昂首

它的地位无可替代

它的风采令人膜拜

诗漫衡州 永远璀璨

永不落幕的舞台

我们追寻着前人的足迹

继续书写新的豪迈

让衡阳的诗意

在未来更加精彩地盛开

在历史的洪流中

衡阳的文化永不改

在文学的星空中

衡阳的光芒永在

继续前行    继续传承

让衡阳的诗意

永远奔腾   永远恢弘

作者简介

全华凌，南华大学语言文学学院教授，南华大学湖湘文化研究所所长，衡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常务副主席，湖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古代文学研究会理事。公开发表学术期刊论文和报刊文章30余篇，出版独著、合著5部，出版合编教材2部。参加国家重大招标项目研究1项，主持省厅级项目6项。获得市级优秀社科成果奖3项。荣获校级优秀党员、优秀教育工作者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