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埴（1663——1740 年），字苑孙、小郯，号鳏鳏子、耸翁、浅人、壑门，浙江山阴（今绍兴县）人。金氏是山阴大族，其科举屡售不第，以当幕僚为生。金埴文学上造诣很深，是个优秀的诗人。著有《不下带编》、《巾箱说》。

巾箱说·七篇

予族祖太守公，近得峄桐①一段，长八尺，乃邹令娄君一均所饷，琴材之最难致者也。付之名匠，斫为琴二张，而空其腹于后，名“无底琴”。或曰：“琴者，禁也。禁制浮邪，正人心也。今名‘无底’，义何取？”予曰：“空其腹，则无量。无底者，言无量也。”无量琴之制，自斯始。

父子状元坊今在东平州北门内，旧以木为。康熙戊戌，家太守刺兖，易以石，命埴题其柱而刊之曰 :“是父是子，同作状元千载少；为忠为孝，流传历代一门多。”

上：金一凤重建父子状元坊

下：1997年依老照片重建的父子状元坊

鲁男子者，鲁国之男子，尝独处一室，邻之嫠妇，值夜，暴风雨室坏，趋而托焉。男子曰：“我鳏居，而子嫠妇②，不可与也。”闭门不纳。妇人曰：“子奚不如柳下惠乎？”男子曰：“柳下惠则可，我则不可。吾将以我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孔子闻之曰：“善哉！欲学柳下惠，未有似于此者。期千至善而不袭其为，可谓不智平！”夫男子，不知何许人，乃孔子称之如此。则凡古今之能闭门不纳者，皆学男子之‘不可’者也。

凡宴会使乐，人多乐观忠孝节义之剧。戊戌仲冬，家太守紫庭公于兖署饯予南旋③，姑苏名部搬节孝记，至孝子见母，不惟座客指顾称叹，有欲涕者，即两优童亦宛然一母一子，情事楚切，不觉泪滴□毛瞿毛龠氲毯间。夫假啼而致真泣，所谓无情而有情者，彼文有至文，斯戏非至戏耶！两优年各十四五岁，询其泪落之故，对曰：“伎授于师，师立乐色，各欲其逼肖，逼肖则情真，情真则动人。目一经登场，己身即戏中人之身，戏中人之啼笑，即己身之啼笑，而无所为假借矣 ! 此优之所以泪落也。”予嘉其对，以缠头锦④劳之，顾谓家太守曰：“白傅诗‘古人唱声兼唱情’，此真能唱情者。曲艺且然，况君子之大道乎！”

兖中郡署无凉堂。家太守公当伏日退食⑤，辄移簿书于松间棚下，研朱判事。判毕，则投足一榻，视松荫，东摇则从东，西摇则从西耳。方命削瓜而门吏报冰至，则衍圣公府所饷。冰大如轮，盛以巨盎。盎碧冰清，松翠欲滴。公手凿招予同饮之，谓予曰：“古人朝受命而夕饮冰，乐天诗‘三年为刺史，饮冰复茹蘗⑥。’公府之饷此，殆即一服清凉之散，不仅为予消暑而已也，其教益不诚多乎！子其为予记之。”因捉笔书其事于牍巾卷。

兖署西园，以巨盎栽荷。己亥八月五日，忽开并蒂千瓣青莲花一朵，苞蓄二十日才放。双头袅袅，如二美临镜，顾外视，犹浑沌也。迨旬日，褪却数片，又微似玉椀双擎，而然后所谓并蒂者乃显焉，则不复褪却矣。时家太守公以特旨卓异，将趋阙引见而适有是花。又，公昔宰海阳署斋，编篱枯竹，忽生竹花于将迁之日。迄今一仆名‘瑞竹’。以此而迁牧眉州，亦莲开同于今日，遂有治中之命。盖草木得气之先，凡三度，并有验兆。公谓予曰：“予愧不德，益深修省。”

昔鲁有九子之寡母，曰母师。腊月休作，召诸子问曰：“吾父母家幼稚，岁时礼不理，吾从汝谒往监之。”诸子皆顿首许诺。又召诸妇曰：“妇人有三从之义，而无专制之行。今诸子许我归视私家，愿与少子俱，以备妇人出入之制。诸妇其

慎房户之守，吾夕而返。”于是使少子仆。天阴还，失蚤，至闾外而止。鲁大夫从台上见而怪之，召而问之，母对曰：“妾不幸蚤失夫，独与九子居。腊月礼毕事闲，从诸子谒归，与诸妇孺子期夕而返。妾恐其酸醉饱⑦，人情所有也。妾返太蚤，故止闾外，期尽而入。大夫美之，言于穆公，赐号“母师”，使夫人、诸姬皆师之。埴辑兖乘⑧至列女，凡贤母之能教其子者，颇不乏人，其皆得母师之遗范者与 ?

【注释】

①峄桐：见峄阳孤桐，峄山产的桐木，为斫琴的上佳材料。

②嫠妇：寡妇，孤居的妇女。《左传·昭公廿四年》：“嫠不恤其纬。而忧宋国之陨，为将及焉。”

③南旋：南归。曾国藩《致父母书》:“彭 ( 山屺 ) 会试罢黜 , 拟九月底南旋。”

④缠头锦：用作缠头的罗锦，借指买笑寻欢的费用。元刘致《金字经·常氏称心曲》：“酒满斟，醉来花下吟，缠头锦，愿得常称心。”

⑤退食：退朝就食于家或公余休息。《诗·召南·羔羊》：“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⑥饮冰茹蘗：犹言饮冰食蘗，比喻孤洁清苦的生活。清李枢《序》：“太夫人舍生不遂，乃奉君姑并携六月孤儿，伴榇回浙，赁居于海宁桐木村旧戚马氏之见远山楼。自此含冰茹蘗之中，惟曲尽其事长抚雏之责矣。”

⑦酸醉饱：谓酒食过度。《左传·昭公十二年》：“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

⑧兖乘：兖州的地方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