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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姑 | 三叔

来源:本站    作者:村姑    时间:2024-01-23      分享到:

2020年12月23日下午两点半,突然接到弟弟的电话:“姐,三叔老了。”我想都没想“不可能,昨天你二姐还给他闺女视频,说三叔今年身体不错,经常骑电车去她家,不住,坐一会就走。”弟弟说“是心梗,已经在医院安装上了支架,就是不回血,今天早上六点多就咽的气,我现在就在老家。”

听后我脑子一片空白,弟弟在说啥我没听见,傻傻的坐在沙发上,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不同年龄段、不同神情的三叔在我眼前是晃来晃去。

三叔在他五个兄弟中排行老三,我父亲是老大,在我这辈人中我是大姐,虽然是个闺女也还不错,三叔是他五兄弟中最不重男轻女的。他年长我18岁。我小的时候,我们是个大家庭,和爷爷奶奶叔叔姑姑一起生活,住在不大的四合院里,老少十多口子人,几乎隔三差五的晚上要磨面,我们家的磨就支在东屋里,推磨的时候三叔总是把我抱在他怀里的磨棍上,我就将磨盘上的粮食胡啦到磨眼里,可转着转着我就睡着了,三叔总说臭妮子可真坦(没心思)睡了。从我记事三叔很少喊我的名字,就喊臭妮子,小臭妮,这是对稀罕闺女的称呼,直到我结婚有了孩子回老家的时候,三叔还说俺臭妮子来了。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生产队拉农具除了大车还有一种工具叫拖车,它没有车轱轮,也没有车把、车厢,咋看与车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是一种特原始的用木头做的木框,下地干活时将犁耙等放在拖车上,牛拉着走,三叔不但当过生产队长,还是出了名的车把式,拉巴牲口的能手,可巧碰见我,三叔会把我放到拖车上,老牛在前边拉着,我站在上边,特别的爽。如果赶上他驶大车,只要有机会他都把我抱到车辕子上,坐上一会,这着实让小伙伴们羡慕又嫉妒,一般的女孩子是没有这个待遇的。即便是分家了,我长大了,下地割草干活,只要他在路上遇见我,一准让我坐上大车。

三叔是个能人,所有的农活用都会干,都不能表达三叔的能力,得是特别会干,割砍收种,扶犁扯耙,摇篓播撒,扬场打落,样样精通,他跺的垛,装的车那叫一个漂亮,称得上艺术品,这是难度大,技术含量高的活,在他手下,那就没有难事。拉吧牲口是个技术活,可人家那长鞭一甩,那是啪啪的响哎,没有一头牲口不听他的指挥。三叔没上过学,一个字也不认识,他却会吹笛子、口琴、箫,会拉弦子,在我们这个偏僻又落后的村子里,能听上这样的音乐绝对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所以,三叔身后总是有一帮子人在追着他,特别是冬天的牛屋院里,老少爷们们围着一个大火堆取着暖,听着三叔吹箫,拉弦,这响声吸引着全村的人们来听,屋里屋外都是人,不少人给三叔卷烟点烟,生怕他不吹走人。

后来三叔结婚成了家,有了自己的两儿一女,我们也分了家,不在一个院里住了。

七十年代初,我高中毕业回了家,当上了村干部,每每公社,管区开会,为了我的安全,三叔都是用大金鹿自行车带着我,车把上挂着三个窝窝头两块咸菜,这是我们爷俩的午饭或者晚饭,三叔吃两个窝窝头一块咸菜,我吃一个窝窝头一块咸菜,我眼看着去公社伙房吃饭的其他村的大队干部们,有汤,有菜,有白馍,着实有点眼馋。三叔说“臭妮子,咱不吃公家的饭,啥饭也没有咱自己家的好吃,吃自己家的,舒坦。你给爷们问事,一准要好好的问。

后来我去外地工作了。

再后来我结婚有了孩子,调回县城工作。再后来,母亲及全家搬进了县城,除节假日和特殊情况很少回老家,和三叔见面的次数也就少了,每次见他,他都有变化,在慢慢的变老;头发白了,腰弯了,后背上边有一个碗似的大疙瘩,身板不如以前硬朗了,消瘦得厉害,走路也不利索了。我看着心里总是酸酸的。

其实,年轻时的三叔,称得上英俊潇洒,不但农活是一把好手,还有大把的力气,每年冬天的挖河修坝他从不落下,都是捡最重的活干,挑最重的担子,麦秋两季抗口袋,从不让人发,百来斤的口袋扛起来就走;晚上护夜(地里成熟的庄稼,防止被盜,晚上派人看护。)他是当仁不让,不管自己当不当队长,他都要去看,去巡夜,他不去就不放心。每年的麦收割麦子,他都是在前边领趟子,奶奶常说他就是个犟种。在三叔这里没有扛不起的口袋,挑不起的担子。就是因为年轻好胜,力气出过了头,落下了一身的病,肺气肿,支气管哮喘,四十岁出头就白天黑夜的咳嗽不止,还大口大口的吐痰,吃点东西都不够吐的,三叔再也不能干体力活了,这也与他吸烟有很大关系,从我记事三叔就会吸烟,烟瘾特别大,再好的盒烟他也不吸,就吸自己种的烟,他说,吸那洋烟卷子没劲,不过瘾。每年他都要种两沟烟叶,收下后系好放在房檐下用棍子挑起来晾晒,方便他取,三叔吸烟有特点,大大的旱烟卷点燃后狠狠地吸满一口,绷住嘴咽到肚子里在慢慢的从鼻子里放出来,闭着眼特别享受,长年累月的吸,这肺还能好吗?家人也没少说他,他就是不听,堂弟让我说他,我说了他还能听进去,当着我的面他不吸了,然后照吸不误。后来他也感觉到烟对他的危害,烟瘾大,忍不住,就偷着吸两口。

2012年我父母先后去世,回我们家都要经过三叔家的大门,他都会站在大门口迎着我们,走的时候,他都会说,妮来,别挂念我,我啥事都没有,放心吧,只要你们大人孩子好好的就好。让我们感到非常的亲切温暖。

2018年村子拆迁,三叔随着他的儿子们在外村租房住,天天盼着回迁住上楼房,有时间还到小区工地上看看。我们看他时,他高兴的说,没想到老了老了住上楼了,也给城里人一样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看得出,三叔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三叔去世后,堂弟给我说,在去医院的路上三叔特别清醒,说他没大事,到了市里大医院就能看好,过了年就搬到新楼上去,一路上,不停的说着话,劝都劝不住。到医院后,大夫劝他说,老爷子,不用害怕,睡上一觉就好了,三叔给在场的亲人们说,你们不用害怕,大夫都说我没事,来医院啦,你们就放心吧,我一会就出来,然后笑着进了手术室。放上支架后在麻药的作用下睡着出了手术室,可再也没醒过来,任凭亲人们如何的呼唤依然睡着,睡的特别沉,特别安详,三叔太累了。奔波了一辈子,是该好好的歇歇了,睡着的三叔一定在想着手术赶快做完,病好了赶紧的回家,马上就要过年啦,在外地的孩子们要回来啦,过了年要去住新楼房了,冬有暖气,夏有空调,过着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三叔在睡梦中想到的都是美好的事情。

三叔走了,走了三年了,就在他走了几个月之后,村民们搬进了楼房,遗憾的是,三叔想住楼的愿望没有实现,想起来我心里就特别难受。因为三叔出生在贫穷的年代,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后为了家庭拼命的干活,晚年又疾病缠身,真的是吃了一辈子苦,出了一辈子力;赶上了受罪,没赶上享福。所以,我真心期盼三叔在沉睡中做个好梦;梦着幸福,梦着美好。

愿三叔在那边一切安好,永不再受病痛的折磨。

写于2024-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