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任何艺术形式的创造，是需要一定的天赋的。狂草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对于其创作者来说，更是需要极强的天赋条件。

当然，需要天赋并不等于不需要训练。

我们可以拿表演、舞蹈、歌唱、诗歌，甚至绝大多数的体育运动这些形式来佐证和比较，谁也不能否认这些行当的特殊性和特长性。

而狂草艺术作品与这些项目的完成过程，有着极其相似的规律特征。

你会写汉字，他会写汉字，我也会写汉字，但只有具备某种天赋的人，才能写出最优美的诗歌来，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寥寥的几句诗歌，绞尽脑汁也写不出来，写出来也是无关痛痒的内容。

先不说唱歌和舞蹈，还拿运动来说吧。

大家同时训练打球，你会打球，我也会打球，但只有某一种人，球打得特别好。这不是天赋是什么？明代的汤临初《书旨》中说得好：

“禅学贵悟，诗学亦贵悟，唯书亦然。诗有别才，书学亦有才。……今人有竭精此艺，颇知法古而卒无成名，盖才实限之，乃归咎手拙，误矣。”

我们有些文艺学的心理学家，把这种天赋归结为：灵感。

但我却有一问，为什么灵感只拜访他，而不拜访你呢？

可见，灵感是有选择的，因人而异，决定因素还是在人。

二

作为艺术创作的一种高级形式，狂草究竟需要一种怎样的天赋呢？

首先，狂草书法家必须具有一种高度敏锐的领悟力。

他不仅要对线条、点画具有独到的理解，还要对平面空间的分割，具有高超的美术家般的审美眼光。一幅狂草书法作品的成功，说白了就是一堆线条及点画在平面上合宜处置的胜利，但又绝非有意安排，而是下意识运动。

其二，狂草书法家还必须具备一种多情，甚至激情四射的诗人气质。

没有这种随时可以调动的情感优势，就不太可能激发出灵性的艺术光芒。

一首美妙的诗歌产生，往往在一瞬间完成，这与狂草极其相似。只不过诗歌是由文字语言组成的意境，而狂草则是点画线条组成的意境而已。诗歌是虚幻的草书，而狂草乃是充满奇特想像力的诗歌。

这种多情或激情的源泉，就是生活和人的本性带来的生命原动力。

其三，狂草书家必须对我国文化传承具有深刻的理解能力和洞察能力。

狂草的产生，始终不能脱离以书写汉字作为基础的表现形式。不管是日本的现代派书家，还是中国当代许多有追求的书家，都没有脱离开表现字意的符号载体。即使有少数一些追求极端形式感的年轻书家，突破了汉字的字形字意的窠臼，然而，他们无法脱离开有生俱来的文化承传的因果关系与宿命感。

不能想像一个高超的狂草书法家，对我国传统文化的精神丝毫没有独到的理解，正如让一个文盲去作诗，也许他可能会学着胡绉几句句子出来，但其作品的艺术含量可想而知！

三

再怎么摆弄，造作，甚至恶搞，也不能改变狂草的文化特性。

然而，假如将狂草写得与别人一致了，甚至与历史上的书法名家或现当代著名书法家一样时，那也只是一个舍本求末的方式。狂草需要临摹，但摹者的心灵必需一个强大的自主意识，才能让自己脱胎换骨，获得独特的生命个体与话语。

勤观帖，多冥想，多观察自然，体验生活，可以说十分重要，甚至在狂草艺术的创作中不可或缺。否则，将没有基点和支撑。

没有深厚的生活阅历者，就是具有狂草的天赋，也将难以呈现最富于个性的狂草书法。

有的人以为把草字写得难以辩识，字形极端夸张变形，无限扭曲，将字与字之间的牵丝无尽地相连起来就是狂草艺术，这完全是一种天大的误解！狂草的“狂”字，指的不是型，而是意趣也！意趣的关健乃在人的真性情表现。

狂草本是一种追求本真，至情至性的艺术形式。但是，狂草书法创作一旦经过了精心的设计，构思，摹拟，就失去了艺术天真的座标了。甚而连“追求”“表现”这些个提法也似乎不太准确，显得矫揉造作。

说到本真表情，其实就是指作品的真诚人格，真诚是一种人的天性，当然，还有某种分寸的拿捏也不可忽略。现在许多颇显狂态的书法，之所以难称狂草，就是因为其作品态度不够真诚，书写手法是偷懒耍滑，用笔、用墨是投机取巧，其书法目标又往往是好高鹜远，故只有其外形，而无其实义。

最后，狂草艺术的所谓真诚，绝非绝对真实，这就需要拿捏准确到位，需要长期反复地训练。

观众想观看的是，具有高度文化含量和气韵生动的艺术表情与形态，倘若你一把抓出自己肚子中的大肠来，血淋淋地和着一堆大便而放在观众之前，这无异于惊悚和恶心，委实与艺术毫无关系！

2005 作　　2024.2.8 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