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语

引水之人早已化成逝水，从春秋的风云中流向茫茫的未知。

以最柔软的方式推开时间之门，用点滴的瞬间汇聚成永恒。听，水中有众生之声；看，水中有众生之影。

洗衣的阿婆，在水中重见流逝的青春；摇橹的渡人，在桨声中寻到归途。古老的宅子与石桥，聆听世事的沉浮与变迁，它们在水中的影子变得越来越清晰又轻盈。

唱田歌的人，自镜中遣一行白鹭收割秧苗，再乘着蛙鸣没入烟火深处。红菱与粉荷湿漉漉上岸，在一只竹篓里窃窃私语。

若逢月光与灯光联袂而来，水面就会奏响光影的交响乐。缤纷交错，高低相和。

水岸的樱花探出手臂，是在召唤天涯的游子？还是向银河寄出情书？水面漂浮的花朵像零落的诗行，写给幽深的光阴，写给年轮里那滴晶莹的眼泪。

是一场须臾的浮华？抑或，一次隔世的回响？都如一粒种子返回了生命之水。

在西塘，每一个过客都是一朵浪花。他们隐藏起悲喜，绽放出璀璨，闯暗礁，涉险滩，生生不息。向水学习，学习永不衰竭的自然之道。

桥   思

以水为镜知清浊，以桥为镜明慈悲。

西塘的石桥一直住在故事里，或者，传说早已渗透进了桥的纹路？

那只翩然而至的凤凰，那七颗忽隐忽现的星星，那位化缘建桥的老人……每一座桥都沐浴着神秘之光。它们或沉思或聆听，或遥望或等待，在缄默中负重，度迷惘度苦厄，度勇敢度良善。

一座座寂静的石桥，一句句沉默的禅语。一级级石阶一步步修行。

走过“福、禧、寿、禄、善终”，白发的阿婆步履蹒跚，走走停停，但始终没有回头。旧的风景已远去，新的画卷又扑面而来，恰似一生的“舍”与“得”。

面色凝重的男子登上环秀桥，远眺青山隐隐，红灯笼眨着慧黠之眼。清风入怀，天高地阔，心中搁浅的小舟又重新扬起了白帆。

一座桥就是一句祝福。慈悲的种子必将开出祥瑞的花朵。而人们从未停止用心灵的彩虹搭建那座无形之桥。

上善若水，正缓缓穿过世情的桥孔。平桥、折桥、拱桥，用百姿千态在诠释着什么？

摇橹船倏忽而来，如一个符号，跳脱出名利的羁绊。

轻拍栏杆的人，也是拈花一笑的人，眉眼盈盈，已望穿了沧海桑田。

那枚唐朝的月亮，正悄悄降下软梯……

石皮弄

是恰到好处的留白，是悠长的曲调，是欲扬先抑的笔法。

站在窄窄弄堂，仿佛进入了狭长的时空隧道，庭院深深里的故事纷至沓来。

谁金玉满堂，谁绳床瓦灶？谁挂起红灯笼，谁罢了海天晏？落地窗后的身影用喜怒哀乐完成了一生的剧本。星月满窗时，谁，在中庭的桂花香里悟到了人生的臻境。

踏在薄薄的青石板上，多少脚印互相重叠又各奔东西。“哒哒”的回响，如人生的鼓点在追赶。深呼吸，抬头仰望一线蓝天，逼仄处仍有风云激荡。而石板下流水泠泠，涤尽了多少是非与兴衰？！

斑驳的墙皮像一篇洋洋洒洒的散文，它描摹着时代的变迁与人事更迭。幽微的青苔就是它抒发的情思。

花香何来？一只白蝴蝶正飞过高低错落的马头墙。

瓦草撑起高处的光阴，如孤单的背影守望浩荡的乡愁。薄雾散去，茶行酒肆依旧沸腾着烟火。

剥蚕豆的阿婆，剥出一串串鲜嫩的吆喝。弄堂在晨曦中起身，越走越明亮。

烟雨廊棚

雨在弹奏廊棚，嘈嘈切切，像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情话。听雨之人，躲在廊棚的清凉里，仿佛站在一棵婆娑的菩提树下。

这千米长廊，是人们挽起的手臂，是天地间撑开的巨伞。我在遐想中徜徉，在传说里驻足。关于爱关于慈悲，廊棚成为更形象的表达。

几根木头，一块毛毡。故事的土壤略显粗糙，却种植出韵律十足的温情。

那些缠绵的水环抱着廊棚的倒影，历史的衣香浮浮沉沉。

伊人凌波而来，曾是谁梦中的惊鸿？

廊棚无限，仿佛宴席永不散场。相依相偎的身影，被夕阳披上了红纱。他们的眉目间蓄着万语千言。十指相扣，也把彼此的命运紧紧相连。

擦肩而过的，飞扬起回忆的发丝，一缕缕打捞心湖的涟漪。

惆怅中的甜蜜，仿佛人面桃花还等在春树下。

漫步在长廊，如同流连在一阙温软的江南小令，步步旖旎。西塘水笑意盈盈，把眼前的诗画请进了镜中。

田歌《五姑娘》

一曲吴音婉转了3000年，它从宋代的《乐府诗选》袅袅而来，如雏凤清音，如山泉淙淙。

十二月花名体，是十二种风情，是十二个隐喻，是十二条命运的归途。它摇曳在事件的枝头。曾如此鲜艳明媚，如人生的初相见；曾在风雨中挣扎，徘徊在歧路口；曾傲雪斗霜，向逆境抗争……终是零落成泥。那落红，是青春的凋谢吗，是悲剧的哀悼吗，是渐渐熄灭的生命的火焰吗？

宫、商、角、徵、羽，如五颗闪烁的星辰，如五朵起伏的浪花，如五道夺目的闪电，拨弄着命运的琴弦，吟唱着人生的喜怒哀乐惧。五声音阶引领我们在跋涉中修行，在低沉与高亢，在欢欣与悲鸣中完成对爱与美的解读。

独唱，徐徐打开心灵的秘境；对唱，一朵云与另一朵云的拥抱与碰撞；唱班，在人群中寻找共鸣，如一滴水融入大海。

“春牛会”、“开秧门”、“轧蚕花”、“踏白船”……锣鼓喧天，欢声笑语，民俗的风情似大河流淌。置身其中的五姑娘与徐阿天，在乍见欢喜与久处生情中，是否会预见生离死别？是否听见悲剧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无处可逃，逃不出两情相悦的爱，逃不出恶势力的网，逃不出命运设下的局。

一部史诗，一曲田歌，一场音乐剧，爱情在流传中永恒。而深情会在兜兜转转中，摇落种子，萌发新芽，长出野草离离。

（第七届“恋恋西塘”全球诗歌大奖赛二等奖作品。在《星星·诗歌理论》2023年11期选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