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

肖斌打麻将把城里的房都输了，这还不算，要帐的还四处打听他租房在哪。老婆不愿过这提心吊胆的日子，狠狠心撂下孩子跟人私奔了。

肖斌看妻子这么狠心，也索性不过了，就跟人贩子讲好，把三岁的儿子卖了。五万块钱得手后租几年房不成问题，但一二百万我上哪弄去？他心冷如铁，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他花钱弄了假身份证，又做了变容手术，故意把自己变得丑陋到自己都骇怕认出。他离开了p城，到了邻近的县城，很快他加入了一家黑帮。

老大知道他的经历，看中了他的凶相，于是派他做索要高利贷的差使。做了几单，老大喜欢他的凶狠，几个欠下几十万上百万的主儿，在他寒光凛凛的劈刀下被剁掉手指不得不连本带利想方设法还上。有的还不上，他就与黑医勾结起来，取了人家的器官卖掉获得本息。一次，无意中查问到母亲被赌场老大逼得上吊，心酸得很同时也心硬得很。

赌场老大有个上大学的女儿，他布下眼线终于把她劫持做了人质，当对方不愿拉平仍还坚持索要，肖斌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人质分尸杀掉扔在了山沟里。赌场老大见女儿被害，也豁出命与肖斌杠上了，一个风雪之夜，两人雪地决斗，最后两败俱伤。肖斌死得很惨，赌场主亦然。前者肠子露外，眼珠被挖。后者则前后腔被刀穿透，流的血把雪地染红浸洇到冻土里。

马清奇

马清奇五年前潦倒穷愁，老婆孩子木然呆萌，有一回，马清奇借二百块钱买化肥，跑遍了半个村，竟尽遭冷遇，斜视的目光令他泪目：人家怕咱还不上。妻子枣花过来，悄悄把毛巾递给他，清奇，你从前不这样的。你不是常说，地下的财富等你这个矿物迷去发现么？马清奇接下去冷静。思维清晰，是的，生意蚀本，积蓄全无，村里都扶竹篙，哪有扶井绳的？就连两个哥，见了自己谈了三句话便匆匆离开，恐怕他笫四句话开口向他们借钱！不行！狗眼看人低！不能这样下去！

笫二天，马清奇对老婆说：枣花，家交给你打点，我要哪儿跌倒哪儿爬！人不能叫尿憋死！我还得出去，咱还得翻身！你那天说的对，无尽的财富等着咱！枣花坚毅的目光迎上去：清奇你去吧，别灰心翻盘有的是机会！枣花相信丈夫，好，我相信苦尽甘来！临走她把从娘家借来的几百块钱递给他，两口子的手握在一块，徐徐春风吹拂着，鸟儿欢鸣着，清奇迈开大步走了。

一晃半年多过去了，时序进入深秋。人们仿佛忘记了马清奇，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各人做着各人的梦和事儿。也有好事者言及但都摇头。因为马家穷了，老娘们们也都不大与枣花往来。枣花日夜忙碌，坦然领着孩子过。有一天人们看到一辆高档的白色别克私家車开到马家门口停下。那是午饭之后。人们惊异地看到从车里下来的是西装革履的马清奇。谁也没搭讪。马清奇也没吱声。

一周后，人们又惊奇看到，马清奇的家门口有几辆货拉拉停着，那是城里的搬家公司，清奇枣花就看着人家进进出出地搬家具，满满当当，马清奇的儿子拿出两万响的鞭节，搬出四箱子礼花，嗵嗵啪啪地放完，大门落上锁，两口子上了别克，临走给目瞪口呆的众人说了句，老少爷们，我们搬家进城了！年底到了，村支书兴奋不已，在喇叭上喊到，凡是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家里派个人到大队办公室来，咱村的马清奇致富不忘乡亲，今天他以致远金矿有限公司经理的名义发福利，油米面还有每人六百元的现金，另外还给咱村投资建健身广场！马清奇年青时酷爱矿物，即便五年前搞期货赔得唏哩哗啦，也没忘日后的东山再起。他走到p县的柘阜镇于荒山中见不少人在挖山，细考察后大喜，马上告知穷困的p县领导，他们正愁脱贫无着，猛然听到有金矿，喜出望外，组织人马论证，各方面备技术资金人员都到位，如此金矿建成，马清奇被县里发现是能人任命他为经理，几个月之后，矿产开采投入顺利，利润赚到五个亿。马清奇声儿不露一句，悄悄逆袭，人家没花钱p县就给他整了套别墅。

一切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原先那些不借马清奇二百块钱的人担心进不去矿上，但马清奇轻轻一笑：没事，大家去我那做工是抬举我啊！啧啧！看人家！马善人哪！

远奎啊远奎

三十岁之前，远奎是家族的骄傲。从部队复员回村后，先是作为村支书后备者培养。他部队入的党，写一手好书法，精明善思，读书明理，办事能力强，没多长时间，有同学在镇里工作，给领导引荐后，便进入村委工作，当了会计。

其父高兴，他从老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儿子进入班子能不高兴？很快，邻村富户赵大富女儿贞贞便嫁了王家。在计划生育紧张的情况下，生了二子一女，一点没罚超生费，还连年被评为先进党员。协助村两委还拿了计划生育先进村。三个子女长大后虽没考上学，但都学有一技之长，有搞运输的有搞门业的有搞服装的，都争气干的不错。

三十岁到四十岁，人变了变得忒离谱。

首先，远奎拐跑了本家族的一个侄媳妇，村里的财务倒是清亮，但计生罚款十几万他卷跑了。还有他借大姐的三万元也石沉大海，借朋友亲戚的十几万也一块挟裹。

这一来全村炸锅了，本家侄媳妇的娘家婆家三番两头地闹上家门，贞贞过的日子以泪洗面。远奎的哥有时逼急了，拿猎枪恫吓，有本事你把远奎弄来、再登王家门我一枪崩了龟孙们。远奎的哥虽是有名的难剃的头，但也不敢真的搂枪。闹的次数倒是少了，但一到春节反正不让素净。他那老仁兄弟倒真不怨恨远奎，每年春节照常看老爷子。

远奎与被拐的本家侄媳妇后来就知道了底儿，他们去了黑龙江一个小县城，带去的钱不少，开饭店赔了，后沦落得女人在家守活寡，远奎则与当地的交际花女子混上了，给人家情愿拉磨，有一年，忽然心血来潮，准备要回家了，来时把侄媳妇完壁归赵，自己则带来现金八万，给二儿子的房子装修娶媳妇。

村民慑于王家户族大，却不敢登门索要欠款。贞贞认为丈夫回心转意，但远奎依旧冷暴让媳妇单铺。贞贞老毛病又犯了，只要见了远奎的面，就嘟噜诅咒没完。远奎不吭一声。二儿子结婚后在镇上开店，他过去帮忙。可不到一年，亲家给他好上了，乃至于二人私奔去了深圳。这一下子祸根埋下王家祸事连连。这得从远奎五十岁之后说道了。先是老书记的他爹，因多年想念儿子而不得，加上生气抑郁，渐显痴呆起来。为这老二声名与父亲断绝关系，男亲家是个窝囊的主，天天烂醉如泥，一天失足掉进运河淹死了。

老头悲伤啊，诅咒远奎干这丧天害理的事不会有好下场。小远奎你回来，你回来！几个仁兄弟由这回算是要掰鞋底了，于是断绝关系恨声不跟这畜生玩了。远奎媳妇除了骂也没办法！她五十多了仍是能干，劝两个儿子争气干！没有这熊瞎包包爹咱一样活！俩儿争气，权当爹没了。

老支书的病却愈加严重了，最后终于人事不知，屙尿失禁，胡言乱语，脚不能行，吃喝不知，口里只喊远奎远奎，天天夜里嘶裂着嗓子喊，聒得邻居都睡不着觉。

开始子女们还照应不错，一日三餐照常洗身换衣照常，可时间一长，干脆就让老头睡在了麦秸窝里，被褥里外沾屎带尿熏得人无法靠近。

冬天寒风呼啸，雪叶乱舞，乌云密佈。年底老头象盏灯油熬干了。爹临死口里仍呼喊远奎远奎回来……亲友乡邻睹之无不泪下，咳咳，远奎你作下的孽哟！这么一个忠厚慈祥的老人，竟然……

六十岁及以后的远奎。二O一八年入冬，贞贞和大嫂三弟媳妇还有几个大姑小姑刚在十月初一上林烧完纸，那个夜里，她接到在广州一家服装厂当领工的女儿的一个电话，女儿悲忿哽咽，妈，我跟你说、俺那个爹，被亲家甩了，他喝醉了，路上遇车祸把腿撞坏了正在深圳，我正好在深圳跟客户谈订单，知道了这事。……再怎么着那可是俺的爹……你叫俺哥俺兄弟来深圳把他接回老家吧。……千不该万不该……谁叫他作……你叫他一个人咋在深圳存身？……再说他的腿好不了了，残生要靠拐杖……他几次想死……天天哭……可怜……妈，我知道你受的苦……贞贞把这消息告诉了儿子和大伯哥小叔子还有大姑子小姑子，也告诉了本家爷们。一开始、大家诅骂但完了又生无限可怜。两个儿子跪在贞贞膝下，妈，那是俺爹……老大说，大家明儿去买火车票吧，我跟着呀……老大抹把泪拉起侄儿，咱王家不幸啊！远奎被亲人从深圳接来了。

看到儿子百般劝贞贞接纳了自己，想到自己几十年的发昏生活，瞅到妻子白了一半的头发及深浅交错的皱纹，特别是一家人的不离不弃，特别是女儿临走时的那几句话，爹你珍惜吧，没有家人包容你你只能成为荒郊野鬼！你善待妈妈，改了吧，该收心了，叫我还咋劝你呀！此时他无地自容，泪如雨下，扔掉拐，卟嗵跪地磕头不起：贞贞，孩子们，我浑呀，对不起你们！……

那天晚上，远奎梦见了老父，这世上最对不起的就是父亲。为自己老父晚景凄凉下世，临终那声呼唤远奎啊远奎让他肝肠寸裂。父亲托梦给他：儿啊，你终于来了，才六十多岁，改吧，还能改好，别忘了，你是军人出身，又是党员，你读过书，你好好赎罪吧，走正道！你好好待贞贞，我走啦！远奎醒来，长啸一声，爹！我不孝！他等不到黎明要到父母坟上忏悔！两个儿子搀扶远奎一步一步朝自家麦田的坟上走去。

深冬凛寒，朔风正紧，夜快黎明，东方渐白。远奎扑倒在坟前，再次磕头长哭：爹呀，我记住你托我的话，我会用残生赎我的罪！哀吟低鸣，路边的杨树枝吱吱嘎嘎地在响……

李凤鸣

传奇人物李凤鸣老汉是村人的骄傲。

首先是他高寿今儿已是一百零六岁。六世同堂，一大家子有全家福五十六口人为证。

称奇的是从九十九岁时眉毛和头发由白变黑。耳不聋，眼不花。记忆力好，八十多年前的事讲起来栩栩如生。

身子骨壮实走路时手一倒摆轻飘飘的。一部散在胸前的雪白胡子好让村中小童捋一捋，常惹起他哈哈大笑。

谈吐诙谐，好卖关子，听的人舍不得离开。电视台好来采访，让他自个儿谈养生经。凤鸣老汉左手一捋胡子乐了：逮着啥吃啥荤的能吃肥猪肉素的能嚼芹菜。白酒也喝而度数越高越好，爱吃辣椒，从年青时就跟人打賭，碾轧的辣椒糊能喝一勺子。从不叫晚辈单做，头几年才不叫自己做饭。

咱听话，做什么吃什么。什么？瞎，让卫生，十天洗回澡，常晒太阳。早年上过私塾。现在还读书。如今年轻人不爱读四书五经。啥？性格？放宽心，啥事别上心计。一通话把记者说得啧赞不已。凤鸣老爷子是个血性汉子，天性勇猛刚毅。日本人占领柘沟镇，宪兵队带着伪军下乡抓青壮年修碉堡，凤鸣也被抓去。

他知道这小鬼子忒狠，得给他颜色瞧瞧。他凑着雕堡修好有天晚上他偷了炸药，学着教私塾的地下党耀亭先生教给的法儿做成炸药包，大着胆子点着塞进去，他转身疾跑到运河边，听到雕堡被炸的声音，渡口被占，他不能喊拉船的人摆渡，仗着水性一猛子扎下，一气又踩又浮到对岸，一身湿衣跑到家。到后来，小鬼子才知道不是八路干的，但炸死了几个日本兵岂能罢休？他们要清查抓人，几个村的人就受了连累，为此有人搭了命，他们说人长得象凤鸣。

老家呆不住了，凤鸣索性去了嘉祥山区找到了八路，从此当了兵。五六年里在枪林弹雨中渡日。有一次他和战友摸进卧龙山据点，胆大到走进兵营，拎一桶汽油，泼了一地点着火不慌不忙反锁上门硬是活生生烧死了十几个小鬼子，为此凤鸣立下一等功。再后来打老蒋，他又创奇功。邻村农会会长被还乡团抓住了，叫他供是谁是八路，会长宁死不屈，还乡团说，不说就活埋你，活埋也不说。

敌人果真就挖了坑，会长手脚被绑着推下坑。被埋到半截时，荒地里突然响起枪声，接着几个黑铁塔似的汉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抽出大刀，劈那几个掘坑的人，其中有一个穿军装的恰好是当地无恶不作的大地主冯阎罗，正要摸枪，被凤鸣眼疾手忙抽刀朝他手脖子砍去，用力猛到连手带腰一块包圆，冯阎罗惨叫一声倒地，其他人赶紧去救农会会长。原来李凤鸣带小分队去湖西执行任务，路过这儿无意遇见，惊险中立了大功。凤鸣因这两桩大功劳足以混一官半职的。但凤鸣待战争结束后就坚决要求解甲归田。

他说随性情生活就好，自已不是当官的料。他回村后就创下两个记录。

一是学甘祖昌，把村里荒山秃岭几百亩植树造林。这一坚持就五六十年。一切果木树能栽种的都不遗漏。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以集体的名义。儿子孙子重孙玄孙都被他动员成为护林员。如今这山林成为农家游胜地，为村里创下不菲的收益。

二是老汉在山里辟一大院，占地有近三亩地。二十多间房子里全部都是老物件收藏品。所有农耕时代的衣食住行物品应有尽有。凤鸣的子孙们支持他爷子，半个多世纪，日积月累，竟建立了一个农家老物件博物馆，你还别说，头几年一下子被外头知道，媒体受访，官方认可，申请成功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一些影视拍摄的道具就来此借用。李凤鸣乐呵呵地谢绝所有的奖赏。就连子孙辈们让他搬到城里住，他也是乐呵呵摆手制止。拉倒吧，一辈子自由惯了。看到平和的日子百姓和乐就是享了最大的清福。

后来有位省里下来的作家要写老汉的传记，凤鸣老汉推却好意，咳，古来说只要循天道自然就可得天年天寿，说的是人可活到一百二十岁。我力争活到天年，要写写这，至于我这功那劳，不值一提！要写你可去写那些英雄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