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和群山的背面（组诗）

王相华

水墨画

从笔墨游走的时空里寻找出口
空白是巨大的谜团
纸上江湖，我仍有无法突破的秘境和通道
一颗心的起伏，回旋

顺着指尖，提按或皴乱的皱褶内
试图藏进一些秘密
流水在色泽中晕染成风景
石头是石头的敌人，想象着它的龙头蛇尾
伏住俗世的娇容
而我只是一座山的配角

你不愿离开此地，前路依旧苍茫
这水墨的画境
一粒沙尘是不会影响你的气势和走向

我坐在你看不见的角落
用蓝天的背景
为泼墨衬托出画面的法度和冷峻



伊萨卡

与它隔着一层白色的薄纸
我想你是对的

毕竟，我已在人间游离很多年，却与你
擦肩而过，重要的
是我活在两种时空的纬度

——你可以看到我
也能听到，落在现实里低沉的回音
或许绕了几圈
才感觉到存在时空的悬念

我不再做出任何解读
一转身，就是别外洞天的清凉
有时想起此景
内心，会充满矛盾

你是否藏在沙子的世界
又会比虚空辽阔
而我，只是被时间夹在其中的分子
小心地行走中
被某种力量席卷或偶然相遇



一块水乡的镜片

古老的房子映在水中晃动着
时间消磨掉
正面白色墙壁上的锈迹

这是借助阳光，才能看见表层布满的沧桑
它落在水中的部分
在虚实间挑着簸箕与水桶的男子
只顾低头走路
他要去哪里没有人清楚

石头铺满的小路越来越坚硬
对于朴素的愿望
在内心荒原种植了大半生

而房子尘封的故事
始终是个谜团，仿佛多年前的心思
都曾在此地生长
又在不同的时间里走失

他用斗笠遮住自己
就像是遮住
被岁月卷起褶纹里沉默的真相



像这样细细地听

只能提炼出内心细碎的声音
像银针落地
又从地面弹起的瞬间

我把镜头慢慢推进
极度的静，能捕捉到它绝望的眼神
和坠落的心跳
它牵动我此刻的思潮

仿佛任何挣扎都显得多余
漆黑的夜晚
一束月光，穿过窗口
试图接住它，或将时间继续拉长

整个世界的聚焦中
我听不见它
嘈杂的回音是否正被吞噬

是否还有更大的风声
环绕着人间
轻轻摇醒我日夜颠倒的迷境



悬岸之马

莽撞的黑夜突然停下来，一匹马
站在悬岸，月光
从云层照亮高山的暗角

——我终于看清它
和我当下的处境，在马的叹息声里
陷入思考，周围
黑得像一场大雾笼罩的荒原

困在原地的不是外境
而这么多年来
只顾奔跑，却忽略未知的方向
明知结果不可虚设
仍然在鼻音里，发出疑问

悬岸之马终会明白
活着的真相
只有影子跟随它生命的颠沛流离



当春天开口

起初，它吐出的是幼芽，冷风
后来吐出的是绿植
和整个季节的漫山遍野

它会覆盖住，山脚下一个人漫步，面向流水
重复的事物中发呆
村西冰冻三尺的小河从时间里
流淌新的音节与悬念

像巨大的容器，但我看不见
无形扩张的轮廓
也不敢去想象仰望的高度
对突如其来的变化
找不到理由，总感觉自己卑微如尘

我不过是从春天口中
走丢的月亮，此刻
弯下腰，照着生活琐碎的人世



挑谷子

被绿色覆盖的山野如此安静
一声鸟鸣破开
你季节里沉甸甸的梦境

醒来的稻谷，低下头，被镰刀收割之后
只剩下天空的流云
这让我对它产生出幻觉，仿佛
一个人挑起
他生活中所有的大山

一路上颠簸，以倒灌的流水
洗尽疲惫。由此
肩上的重量会越来越轻

——而更轻的是他
内心忧患意识和无休止的时光轮转
一粒谷子擦出的
在视线里忽明忽暗的出口



未近黄昏 

落日在时针上跳动，赶在脚步下的黄昏
越来越近，这是我们
还未意识到的距离和险境

围绕着群山嬉戏，追逐着阳光
远离闹市，总以为
很多愿望没有实现或成为
理想中的位置
在某个山顶，呐喊，奔跑，俯瞰人间

那些犹如蝼蚁的背影
——忽然惊醒
不过从人群中找到了方向
找到存在于落日
和群山的背面，那块小小的石头

终究随着黑夜来临
为自己背负起活在人间的重量



银  盏

刻有好看的花纹，遍满全身，明暗中
带有时间痕迹与颠簸
它一定从远古的地方赶来

据说可以检验毒性
善恶，黑白，都可以从它变化的色泽
进行分类——
有时，它能盛满烈酒，果汁

有时只能盛下心事，月光和星星
我把银盏揣进
布囊，跟随我行脚多年

它储存我的体温，成为另一个自己
只有深夜，我才会
拿出来，看看这些年的包浆
仍然发出光
抚慰我独对生活里灰暗的部分



偶尔经过

回头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只是
偶尔经过
习惯性继续赶路

可我要去哪里，自己也不清楚，一座旧城
围困着低矮的四合院
大雪还未融化
墙头上的草，坚强站立在风中

它们无法选择，最终
倒向的一端。就如我游走在异乡街道
从生活的边缘
左右为难，又茫然地寻找什么

对新生的高楼，我没有兴趣
这些年，喜欢怀旧
是否，中年后的强迫症作用力，最终
忘不掉的影子
会在某个节点上突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