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关海波 ‖ 行走在历史中的孔子(组诗)
01
若即若离
孔子出生于荒野中的山洞
幼年丧父、青年丧母、老年丧子
耄耋之年时他怀抱着遗腹的孙子
一生中小心翼翼地驾着仁义道德的马车
颠波在礼崩乐坏的道路上
求索在遇明君而辅的旅途
忍辱于惶惶若丧家之犬
有所追和求
处无所依托与施展的尴尬之境
一个人一辈子做着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
在人性本恶还是本善之间
他选择善
终生怀抱着仁与恕
用行标准的周礼表达心中的诉求
后来的人在远遥望他
做仁者爱人的梦
活着时主张的入世宗旨与政体若即若离
擦身而过
人们把夫子的思想筑成精神的庇护所
用文字的张力书写出重文抑商
归宗耀祖的价值观
驾礼仪之车的孔子
与骑自然之牛的老子
经常在时间的长河中相遇
一位是述而不作
在历史中寻找答案
一位是读完史书当作废纸丢掉
骑着青牛一路向西永不回头
一句千年前的问答
启发着人生的慧语
我站在知识的树荫下
看到了战乱与饥荒
辛劳后的希望和杀戮中的腥臭
生者如同树叶
是绿色的
死者亦如同树叶
是枯黄的、斑驳的
生命从执权柄者挥动的鞭子上落下来
这很容易使人想起两千年前的一场大雪
想到信奉礼仪的一个弱小的鲁国
在周边雄起的三个诸侯国的夹缝中求生
鲁君在三桓中充当着玩偶的角色
虽然他们既是君臣又是姬姓兄弟
那一年冬天的风很硬
并且还下着雪
孔子犹豫着离开没有挽留的鲁国
初入卫国就经受一个女人的考验
子见南子 从此以后
他把小人与女人放在一起
从此以后
不幸伴随了他的一生
仆仆风尘
不因为四处碰壁而降低追求的标准
道不行,欲乘桴浮于海,居九夷
他终究是一块染不上颜色的白布
是一颗击不碎的磐石
他的“乐”是把顽石雕磨后发出和鸣
并随之舞蹈
执权柄者把“礼”放在祭坛上
而他把礼洒布到因战乱而干裂的大地上
道德的云彩飘在华夏的上空
落下教化的雨
洗去心中的尘与埃
古人孔子
离开我们已经很久很久
但我依然能够看到
他内心焦虑的灯火在深夜的梁柱上晃动
他把《春秋》狠狠地写在简册上
犀利的历史观就活了起来
02
礼的回望
他喜欢比他更古的人和礼仪
布衣之人行于大道
皇权仰仗他的箴言
称为天纵之圣
几乎所有的荣誉都在死后获得
如此多,如此祟高的荣誉后来压死很多人
成为囚禁与杀戮的判词
范进疯啦,孔乙己瘸啦……
就有了后来的彷徨与呐喊
活着是君上们的障碍
死后有了宗庙与荣光
把他说过的话
勒在石碑上奉为经典中的经典
立为圣人中的圣人
给儒家文化穿上金色的衣裳
以及坚硬、华丽的外壳
让儒家文化的本意僵死在黄金做成的匣子里
弟子们敬仰你
留下一部《论语》
帝王们需要你
让臣民们跪痛了双膝
人们称你为圣贤
你称自己为先生、老师
礼,是在《周礼》的要求下
克制私利与欲望的严肃哲学
用坚定的毅力克制自己
这是你一生所认定了,从事的工作
把生活礼仪化
或把礼仪生活化
在人的心中筑道义的城
拓展爱人的大道
堕不合规矩的都城
用君子这把尺子衡量世人的言行
用爱人的光芒照晒私利的细菌
让恶与狠的胚芽
在理性的抓握中失去生命力
用仁者的磁力感召民心
用慈爱洗涤执权柄者的冷酷
当道义不在人心
当道德的堤坝形同虚设
执法者与黑恶势力为友
明火执仗
守规距的人成为邪恶的牺牲品
借他的言辞篡改成道德的判词
礼,成为受凌辱者的缚绊绳索
同时你被尊为至圣先贤
你亲手植下的树称为古桧
你出生的地方为夫子洞
埋下你的一方泥土被称为孔林
你住过的三间屋子被扩大成宏大繁缛的庙堂
你曾经无意间的一举一动
都足以启发我们这些平庸的人
事实是五十五岁离开家邦周游列国
从卫国至曹、宋、郑而陈国
从来也没有得到真心的任用
乃至六十八岁拄着失望的拐棍返回家国
五年后你就彻底离开的那个战乱不堪的东周时代
而从那之后一代大儒的思想又开始重生
身处乱世
而主张仁政
你秉松火而修下的《春秋》成为世道的标尺
西汉人由孔子的学说而演绎的世界大同
与天下为公的乌托邦的思想
吸引着多少古人为之努力
以礼还礼,看似简单的道理
但当世风日下,恶与狠占居人心
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
砍刀与专权
握在两个阶层的人手中
礼,失去了温温尔雅,社会是又聋又哑
法制失去了钢性,是一堆烂泥
道亦无道,走在路上的人心藏恐惧
如同一位受了委屈后又失语的孩子
之后人们向往以血还血的快意人生
但我们依然能从盗寇身上看到你的影子
行强梁的道,坐君王的交椅
你的每一次出走
都是历史的细节
总是有解不开的心结留给后人
不断有人捋着你行走的线索
剥茧抽丝
解读你的人多是
沿着你的观点出发
又依着自己的想法返回
03
承载与衍续
《论语》是儒者们从历史深处寄来的亲笔信
高墙大院内居住的是
布衣孔子的后裔
他们世世代代高冠加身
荣誉照耀着厅堂
并且后代众多
这里是最适合古汉语表达的语境
与品味古人的况味人生
一砖一木中都释放着古老的信息
《论语》中浓重的古汉语
在梁柱间萦绕
把日常中的许多事情归为伦理
规范行为
从孔子出生到埋下的地方只有二十公里的路程
七十三年的生命历程
或许那是古代
或许那时的时钟走的比现在慢很多
或许那时的一天有三十八个小时
从他父亲生活的鲁源村
到其母亲出生地颜母庄
隔着一条小河和一座小山
山叫尼丘山,河叫沂河
你是他们短暂的婚姻里
孕育出的千古圣人
孔子用其一生修筑大道
多数时间里
中国走在不偏不倚的道路上
内敛与自醒是构成传统文化的主要属性
帝王们借用了他的尊与卑,贵与贱
许多的事情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发生
大而一统的汉武帝
挥动一下衣袖
就有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汉朝辉煌的三百年
到“五四运动“中的
“砸烂孔家店”的痛彻心菲的呐喊声
觉醒者不断打碎附在儒家身上的积垢
执权柄者又不断在其上蒙上坚硬的外壳
捍卫所要捍卫的
丢弃所要丢弃的
如果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曾经站在高处
彬彬有礼 循循善诱
温温尔雅但步伐坚定地
在历史中行走
三匹疲惫的马儿拉着一群有所追求的人
挫败感伴随他的一生
一位在现实世界中失败的人
却以信仰的方式回到之后的历史中
用和平的方式
自我醒悟
自我认识
时而从者如流
时而形单影只
谁让你叫孔子
来自于人间
却被染上了几分神气
你为引经据典者提供依据
让善辩者找到论点、论据
中庸在世代的血脉中
被吸收为化学物质
成一个民族中不断遗传的DNA
我们在生活中用孔子的话表情达意
用古老的文字书写现代的感情
人类的孔子
儒文化成为中华文明的背景
成国人行为的过虑器
循循善诱的孔子
经常从过去回到现实
当西方的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
东方的孔子用道德救赎
他虽然没有用仁者的一己之力扶住倾覆的东周帝国
但多少个封建王朝被他巩固
走在曲阜的大街上
孔子乘坐的那驾马车就在街上巡游
距我们不远处
并且能够听到他周游列国的马蹄声
柏木做成的车轮磨着柘木的车轴支支作响
那驾马车就在中国行进的路途上
引领着一个古老国家在大而一统的道路上缓缓而行
辙痕就在柏油的下面
聚散多次
洙水流动着古琴的旋律
礼,是可以变通的哲学思想
孔子这位古人总是怀念比他更古老的人
这位行西周之礼的东周人
有当仁不让的性格
与克制忍让的修养
有柔韧不屈的秉性
是怀有仁德之心的正人君子
勤奋中有些拘僅
挫折中没有放弃追求
你这位卑贱的高贵者
从来没有丧失信念
分封制被打破了
井田制亦不长久
宗法制下的兄弟、爷们儿已打成了一锅粥
仁者行周礼
心中怀有大同的目标
天下为公的理想
或许我们依然看到那驾马车在路上走着
04
庙堂与祭拜
高大的殿宇
庙堂成为思想家华丽的外衣
包裹着世人们看不到的东西
龙的身影无处不在
腾云驾雾
平常的人走近
就会自感矮小三分
礼义的泥土和着君王的恩威
筑成的精神殿堂
青铜被铸出等级秩序
站在千年之上
俯视人间
他已不再是凡夫俗子
儒家文化在袅袅的香火中
捧一把帝王的意旨
掺一点凡间的口惠
孔子被塑造成形象
当把庙宇建立起来
孔子的思想距孔子就慢慢地远了起来
一切是那么地富丽堂皇
顺礼成章
布衣孔子死去之后,
师道尊严端坐在庙堂
是谁为我们请来了神祇?
是谁为我们筑起了庙堂?
庙堂,你这信仰的外衣
惑众的躯壳
祈求者的烟雾缭绕
面对青铜做成的伦理秩序
燃一柱香
然后双手合十
跪下叩拜
我们用缓慢的动作
庄严的表情 表达着虔诚
把精神放进青砖黄瓦筑成的庇护所
圣人已没有了劳顿之苦
十四年周游列国
他无数次地回望鲁国的路
孔林是他人生的尽头
孔庙里有
泥塑的至尊圣人
更多的时候他是端坐在一个民族的心中
继承者们行叩首之礼
燃一柱香 他似袅袅而回
一位老者
总在历史的转折处
频频回望
是他在历史中行走
还是历史跟在他的身后
他是一座思想的高山
流淌着精神的源泉
古老的柏树站在院子中央
向人们述说着生命的顽强
展示着时间的形状
历史苍老的根须深深地埋在文明的深处
两千余年过去了
依然有绿色在枝丫间生长
我们是阅读者
亦是传承者、参与者
孔子在历史中行走
我们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
05
过去是一块墓碑
来到孔林你就会与一群古人相遇
石碑记载着许多被忘记的事情
人们用现代汉语对上面的词语重新阐释
释者与听者之间总是有一点隔空距离
很多人在此为自己的观点寻找依据
距离足够近,或足够远
石头中有儒家思想的质量和密度
尽管站立在石头上的文字已没有多少
伸展的空间
更不要说有多少次被砸烂
如碎掉的星星
散布在泥土中
被砸烂多次的夫子之碑
用铁箍着立在人们的心中
在古柏树阴下
我宁可相信一块石头
相信它们有体温
能呼吸
被嵌入了文字的石头
有生命
有文化的石头
飘逸的汉字书法写在石头上
尽管能够看清的字越来越少
岁月回收了他们的荣誉与生命
但我依然相信石碑与坟墓是不会说谎的过去
过去在月光下现身
被点化成石像站在坟前
守护死者生前的荣誉和死后的光荣
守护的石马,时常奔跑回千年之前
吃古代的草料读古汉语
在月光下打着响鼻
黑夜驰骋回到古代
白天披一身的疲劳在此站立
橡树吹着口哨
高傲的石人,对竭拜者不屑一顾
他们的灵魂在林子中飘荡
柏树吸收逝者的血肉
年轮中记载了不被人所知的事情
石头上的文字是引经据典的依据
思想在这里放慢了脚步
七十七代是一个树形结构
时间以生命为载体
用血和肉
灵与魂撑开历史的空间
坟墓是人类对未来探索哲学的螺壳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螺壳里
以礼行事以礼埋葬
让黄土和石头都以礼制的方式成为坟墓和墓碑
成为记载过去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我在一方石头上寻找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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