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水的家谱

芦苇在浅滩摊开年轮

每片叶子都记着鱼的方言

一艘旧船把倒影养得很深

水草缠住锚链时

整座湖都在摇晃——

那是祖先弯腰汲水的姿势

波纹漫过堤岸的夜晚

有人在月光里辨认

父亲修补过的网眼

如何漏下星星

【贰】

碑石上的苔藓

铁道游击队的枪声

长成了岸边的野菊

子弹壳沉在淤泥里

慢慢钙化，成为

莲藕的骨头

老人们说某年汛期

水面浮起半页日记

字迹被水泡得发软

像未写完的家书

落款处，浪涛正反复

擦拭一个褪色的姓名

【叁】

光伏板下的蟹苗

蓝板在湖面铺开时

野鸭把倒影踩碎成银币

养蟹人蹲在木筏上

看光伏板的阴影里

幼蟹正学习

如何在电流声中

横着走过水草

他手机里存着女儿的视频

光伏板的蓝光

恰好照亮课本上的句子：

清洁能源是湖的新鳞片

【肆】

老码头的便利店

货郎担换成了扫码枪

褪色的搪瓷缸还在窗台上

盛着从1953年流来的风

穿校服的女孩买冰棍时

总会听见

墙缝里漏出的号子声

她不知道那些弯腰扛包的背影

正顺着Wi-Fi信号

爬进短视频的点赞区

【伍】

月光缝合的伤口

挖沙船退场的第三年

塌陷区开始长菱角

一个戴安全帽的男人

在岸边栽下垂柳

他说每棵树的根须

都在缝合湖底的裂缝

妻子送饭来时

会带来儿子画的画：

起重机变成了白鹤

正在衔走最后一块水泥

【陆】

族谱里的水位线

祠堂的石碑被淹过七次

最高处的水渍

比曾祖父的腰还高

现在他的照片挂在墙上

看着重孙用无人机

丈量新修的堤坝

族谱摊在八仙桌上

某页记载着：

1963年，全家搬往高地时

祖母怀里的陶罐

盛着半湖水

【柒】

晨雾中的垂钓者

鱼竿是晾衣绳

挂着未醒的星子

老人往鱼钩上穿红虫时

指腹的老茧

蹭亮了第一缕晨光

他不钓游动的鱼

只钓沉在湖底的往事——

比如1980年那个清晨

女儿在这里学会说的第一个词：

爸爸

【捌】

落日收据

最后一道金光

被芦苇签收时

归鸟正填写

天空的支出单

岸边的光伏板

给晚霞开了张收据

而湖底的沉船

把一生的风浪

都结算成了

淤泥里的年轮

我站在堤坝上

看波纹把影子

越撕越薄

像张未署名的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