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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尔辉 | 话说嵫阳山

来源:本站    作者:邵尔辉    时间:2023-12-14      分享到:


记得那年去福建,在泉州开元寺看到一通南宋理学泰斗朱熹的题词碑刻,是一幅对联:“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当下便想,如果当年朱熹到过鲁西南的嵫阳,也就是如今的山东兖州,会不会再发感慨:此地古称神州,满眼尽是禹后?

也许说兖州古称神州您觉着有点大而话之,其实不然,当年,大禹治水分天下为九州,兖州就是其中之一。当然,那时的州,作为一个自然地理概念,涵盖的区域要比现在大得多。真正作为行政区划的名称,应是秦汉以后的事了。秦代时兖州称“瑕丘”;北宋年间,因避孔子名讳,改为瑕县;到了南宋,江北大片版图隶属金朝,统治者认为“瑕”与“瑕疵”意近,遂改为嵫阳县。

然而,嵫阳这个名字又是打哪儿来的?引自《诗经》 、《论语》、《大学》、《中庸》?都不是,这事儿说起来是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那时候,瑕县西北15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叫嵫阳山,当地人大多亲昵的称其为“嵫山”。这嵫山虽然不高,却是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一座秀峰。元宝形的山体,东高西低,山下村寨如棋,绿树成荫,有小河,有水洼(古称鸟儿洼),山上神踪仙迹,庙宇楼台,古树参天,钟鸣鸟叫,人称鲁西小泰山。瑕县正是因为地处嵫山之阳,由此得名嵫阳县。只不过后来明朝作为鲁王朱檀的封地时,因鲁王府屡罹火患,便将“嵫”字的山字旁改成了三点水以魇之。“嵫阳县”从此便成了“滋阳县”。直到1962年实行县域分治,原滋阳县改为兖州县,至此,兖州才真正完成了自身的演变和浓缩。

我不是兖州生人,童年及少年也没在兖州渡过,等我来到兖州时,嵫山已被蚕食殆尽,只剩传说了。因为我的老家到处是山,便觉得山没啥可稀罕的,所以刚来兖州时,并不理解兖州人为啥对一座已经消失了的、甚至都不能称其为“山”的石灰石隆丘缅怀至深,恒久不能释怀。

多年前,有一次跟一个家住颜店镇上了年纪的远亲聊天,问起一位曾经显赫一时如今家道中落的同族,他说,那伙计如今不正干,他那一枝(族)是嵫阳山断了腰——想必起不来啦!我扑哧一声笑了,说,我也听说过一个形容人或事情没有任何起势的歇后语,叫“床底下放风筝——起不来啦!”他突然瞪起眼睛:床底下放风筝?怎么可能?嵫阳山断腰可是真事儿,是让张果老踩断的!兖州人谁不知道?

兖州人都知道,这话一点都不夸张,这就像杭州人说起雷锋塔,延安人谈起宝塔,东北人唠起那黑土地,滋阳山对于兖州人来说,那就是一张网,啥时张开都会打捞出那些不老的记忆,老人们咂么着滋味品尝的,除了岁月还是岁月。

人们说,当年的嵫阳山就像一位待字闺中的秀姑,虽不及泰山姊姊挺拔伟岸,却独守那份宁静与清美。当朝阳升上东山峰顶,晨雾渐渐散去,山下万顷良田碧波荡漾,山顶如凤凰展翅霞晖飞红,这就是嵫阳山一大景观“凤顶朝墩”,它与宋真宗游山梦醒之乡“宋跸遗踪”、张果老骑驴小憩之处“仙炕眠云”、洪佛寺声震四野的“野寺钟声”、西山顶与夕阳相约时的“奎楼夕照”、断臂崖上“苍崖古隶”、鸟儿洼旁“砚泉修禊”以及亦真亦幻的“遥天塔影”共同组成了著名的“嵫阳山八景”。这就像美女身上的配饰,佩环叮当,金钗摇曳,仪态万方!至于那则关于嵫阳山为与姐姐泰山争锋,不守信用夜间偷长,被张果老骑驴踩断腰背的故事,充其量不过是为了警示后人的一个传说,说不定与嵫阳山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只因为周边再没有其他小山可以充当这种载体罢了。

但是,正是应了那句老话“山不在高低,庙不分大小,人无论胖瘦”,外表永远不是内涵的对手,嵫阳山也是一样。说起她的文化渊源,恐怕要上溯到上古殷商时期。那时,汶泗流域为商代奄国所在地,都城在今曲阜兖州一带。根据古本《竹书记年》记载,商王献庚、杨甲都曾建都于奄,之后盘庚才迁都至殷墟,因此古奄国也称商奄。周成王时,奄国参与十七国叛乱,被周公旦、姜太公平定,奄人被迫四散,有一支迁至山西太谷县的奄谷,另一支经奄中南逃至江苏常州奄城,后被吴国所并。根据《左转》记载,周公东征消灭奄国后,这一带遂成为周朝的鲁国,周公封其子伯禽于“少皞之虚”为鲁国国君。所以,嵫阳山最初被称作“崦嵫山”,就是因古奄国而得名。意思是“奄国西边的一座山”。“崦”即奄山,“嵫”在古代指太阳落山的地方。只不过后来因奄人参与叛乱被朝廷驱逃,人们讳“奄”去之,“崦嵫山”便顺口成了“嵫山”“嵫阳山”,延续至今。此地方圆百里,一马平川,能称得上“山”的,仅此一座,就像张爱玲笔下的红玫瑰,自古以来,嵫阳山就是山脚下芸芸信众胸口的那颗红痣,被人们视为图腾,奉为神山,称为母亲山。

有人说,嵫阳山就是兖州大地的乳房。那么,她甘甜的乳汁到底哺育了多少有志儿女,我们是能说得明,还是能查得清呢?

在嵫阳山东北不远的地方,有个名叫故县的小村庄,公元前720年,和圣柳下惠就诞生在这里。柳下惠在鲁国做过士师,当时鲁国王室衰败,朝政把持在臧文仲等人手中。柳下惠生性耿直,不事逢迎,自然容易得罪权贵,竟接连三次遭黜免,很不得志。但他直道事人,不改其宗,一生致力于用道德和礼仪规范社会秩序,促进民生和谐,因此得到孟子的盛赞:“柳下惠,圣之和者也!”被后人尊为“和圣”。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人人皆知,虽然只是一个传说,但在当时人们的价值观中,柳下惠就是正人君子的化身。

说起柳下惠,就不能不提及柳下跖。早先的传说中,柳下跖被说成柳下惠的弟弟,其实不然。据考证,柳下惠至少要比柳下跖早两百多年,跖应该是柳下惠的后人。我小的时候从课本上知道,柳下跖这人不咋地,是个大盗,外号盗跖。后来读庄子,那篇《庄子.杂篇.盗跖》彻底颠覆了我对柳下跖最初的印象。而且,史料读多了才知道,其实柳下跖是当时一个小有名气的农民起义军领袖,曾经领导了九千人的奴隶大起义,史称柳下跖起义。起义军转战黄河流域,各诸侯国望风披靡。沉重打击了奴隶主的统治,推动了我国历史从奴隶制向封建制的转变。这样看来,柳下跖的“盗”名完全有可能是当时的统治者“封”的,而他那唱响中国封建社会数千年的宣词“盗亦有道”,又何尝不是水泊梁山“替天行道”的原版!

还有颜回,“七十二贤之首”,孔子赞其“敏于事而慎于言”,“虽居陋巷而不改其乐”,却只是英年早逝,不仅孔子,后人谁不扼腕慨叹!然而令人欣慰的是,在嵫山脚下那个叫做颜家村的小村子里,颜子的后人却桃李满园,千百年来,他们始终秉承祖训,谨遵儒道,世代繁衍,生生不息

孔子曾经站在泗水的源头慨叹“逝者如斯夫!”,老先生足迹遍布鲁国、卫国、宋国、陈国、蔡国,也曾匡城被围,陈蔡忍饥,虽然从没到过嵫阳山,但是汶泗、泰岱、嵫山文化却是不可分割的。有人说,夫子“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之道不乏汶泗、嵫山文化渊源,这个我深信,毕竟奄是鲁的前身,而孔子生于斯长于斯!

往事越千年,却不如烟。一个家族,一个民族乃至一个国家,如果不能延续、铭记自己的历史,传承自身的优秀文化,那么,泰山再雄伟也不过一堆土;黄河再壮阔也就是一弯河。这就是为什么远去的钟声依然常在耳边回响,消失了山体的嵫阳山却在后人心中越筑越高。

谁不向往心中太阳升起的地方,谁不眷恋梦中古老的家园。

作者简介: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国家、省、市、区各类报刊、杂志、文集等。获各类奖项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