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 >济宁文学 > >散文 >
济宁文学

黄恩鹏|母土的自觉与神性的认知

来源:本站    作者:黄恩鹏    时间:2024-03-18      分享到:


在我的记忆里,黄神彪(岜莱图洛)是一位执著于写宏大叙事的散文诗作家。我们同是首届全国散文诗笔会成员。那个时期,他就以《热恋桑妮》长章出现在散文诗坛。我后来在高校研究课题《发现文本——散文诗艺术审美》一书中有关“长篇散文诗写作”中提及了他的创作,后在中华诗词研究院重要项目成果《新中国诗歌史料整理与研究作品卷·散文诗》“序言”论及了他的创作。这些年,黄神彪又以本民族的名字“岜莱图洛”呈现。继《花山壁画》《热爱桑妮》之后,他又创作出了长篇抒情散文诗《大海长歌》《随风而飘》,中篇散文诗《风从海上来》等篇什。《花山壁画》文本,地域风情浓郁,历史感丰厚。206章的《热爱桑妮》如滂沱大雨,酣畅倾盆。“桑妮”是谁?如果说“桑妮”是诗人偶遇的情恋,不如说是他内心理想化身。或许这个“桑妮”不存在,只是诗人的一个“唯美理想”罢了。有如屈子吟诵身披女萝的山鬼美人,或宋玉《高唐赋》中的“高唐之客”之“巫山之女”。或曹植《洛神赋》中的洛神。或《诗经》中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水边婷婷玉立的美丽村妇。“桑妮”是诗人寄予精神幻象之美轮美奂的灵性之珍珠。如此让诗人有了言说的“依托”所在。“桑妮”是一个精神符号。黄神彪借“桑妮”来抒写内心的眷恋,赋予其生命美丽之理想。而唯有散文诗这种体裁,才能够盛装下他大海般的情感激澜。

母土的自觉与神性的认知,让他的长篇散文诗有着厚实的文化审美。《神圣的迷恋》是一部卷帙浩繁的散文诗叙事长卷,作品弥漫浓郁的母土气息:祖先、自由、爱情、生存、神话等等。比如写汨罗江是一条“生命的江”,一个人的命运以一条江的命运呈现。诗意恢宏。从汨罗江的《离骚》到《孔雀东南飞》的汉乐府民歌发源地,然后再到《梁山泊与祝英台》的爱情悲歌,纵横上下,似曾相识的故事,以他自己的视角、结构和手法,构建了“迷恋”的滔滔时空的宏大叙事。又有诸多仙灵般的女子可歌可泣,涌入文本:蔡琰的《胡笳十八拍》、班婕妤的《怨歌行》。孔融、王粲、陈琳、班固、张衡等等人物,借彼文本,来充实“神圣”。神在人间,永恒的主题,亦是生命的母题。他将民间诗人苦难,时代歌谣,战争事件,以“采写笔记”的杂糅呈现。民间神话、典籍传说、现实事件等等充实文本。在我看来,已然超越了散文诗文本所能承受的厚重。事实上,《神圣的迷恋》超越了他此前的单一的文本抒写。众多庞杂意象和古典文本融在了一起,多元立体,复调结构,叙写了“大地”这一广袤的人文气象。有江湖与庙堂的比较,有文明的消亡与救赎的思辨。左右逢源,浑灏一体。写地理史实和民间本态,写时间的流逝与精神的博大。文本里面,大量地引用了经典人物的生命故事。其历史叙事,跃然而出。类似于王勃《滕王阁序》中大量的文本用典。古之故事,一直是诗歌创作的必备资源。他能沉潜下来,研究文本,将民间“大剧场”的审美视域演绎出了活生生的人类故事,是滂沱的天风海雨,更是浩瀚卓荦的生命精神史。《我美丽雄浑的八桂》写自己的故土,绵绵延延的江河湖海,让“我日夜匍匐于你巍峨山川形成的醉美原生态画卷诗意里,用我真诚浪漫的歌喉唱诵着你那声蜚世纪的生命广博与神奇。”语言朴实。诗境中倾注了全部情感。贝壳、邕江、红水河、西江、岜莱山、左右江红水河、白头叶猴、野兽的遗骨化石、龙谷湾、传说中的王母娘娘蟠桃、麻姑仙女、嫦娥、合浦汉墓、故乡社山渔村,等等,大量的乡土意象,撑起了丰沛的意境。散文诗不仅仅是诗性的,更多的是叙事性的。以物叙事,借古叙事,凭典叙事,都是散文诗文本的内容。

中国传统的“物活论”(泛灵论),是17世纪诞生的有关诗歌美学的哲学思想。在诗人的文本中,很好灌注在了其中。喻象的存在与人性的存在,是人与人、人与物的感应。物活或泛灵,拆除主客之间的樊篱,醒悟自然之妙,让主客浑然一体,洞照其间的生命本质。《走进森林的思索》将人与自然的关联道出。文本中的语言,似独唱、重唱、合唱以及多声部的合唱,全部以诗性语言,融合在一起了。这是一个浩大的自然场域给予人类的大生命境界。从一个区域的民族本质出发,到广延性的人类生存理想,从一定意义上,也是对狭隘的、自私的、迷惘的世界的一种比照。歌唱性强。那么,森林世界,映现旺盛生命本质。诗人读山读水读草木,也是在读解人类自己的处境。《初心追梦》《初冬的情思》《登天龙顶山地公园》《在姑婆山,我能成为一个酒仙》《大地怀想》等短章与中长章也是诗意沛然、澄怀味象的作品。

《大地怀想》的文本策略,又有着剧场的语境、剧场的效应和电影蒙太奇等等手法安排和架构出一个“大地”广延性整体。“大地”可以包罗万象、人间芜杂,且能够不拘一格,兼容并包,将所有的意象融在了一处,构筑宏大题材的“杂糅”。这是黄神彪的语言风格,多年来一直追求的生命豪拓之景象。叙事性是散文诗的灵魂。伍尔芙的长篇小说《海浪》每一章节的前言部分就是散文诗,也是蕴含故事的开篇启引。故事延着时间的主线发展。还有博尔赫斯、帕斯、瓦叶霍、勃莱等作家的散文诗有深厚力量。当下的中国散文诗文本写作,应是个体(区域性)的小历史撬动社会整体的“人类精神”。黄神彪所叙写的,是大地境界,是人类的大生命境界。他以个人的世界喻写人类生命境界。作品中展露的是人性之美。既是作品的要义,亦是文本存活的价值。

“霞光中的岜莱圣山,画满赭红色的人影以及马狗羊形象,还有铜鼓般的圈圈、长剑、环首刀和羊角纽钟。形似先王威武的画像和长发飘飘大肚子的先祖女像,立于舞蹈欢歌的阵仗仪式族人中间。”“传说骆越部落时代的英雄布伯,他为了排去洪灾,牵来一头神牛,用他亲自制作的一把神犁,一口气犁出了左右江。所以左江和右江,生命都是相连在一起的。它们从古至今都相约着汇入邕江,流入红水河、西江,进而奔流向海。”

“神性”是黄神彪作品的灵魂。他将神性的传说作为诗文本的用典,来佐证大地的历史悠久。那么,有着本真的大地,人性也是本真的。世界美好,人类善良,大地才是永恒的大地。“神性”为作品增色。“剧场效应”亦是长篇散文诗的一大特色:灵魂剖白、精神镜像、价值观。大地让诗人有了独到的审美。语言镜像涵容了诗之想象。这是由生命体验和认知决定的。个体生命亲历经验,沉淀为诗性本质,烙上了个性色彩。

上世纪后期,有关大地的思考的作品很多。彭燕郊有关大生命本质之哲学思考的《混沌初开》以及灵魂漂泊和精神征跋的《漂瓶》。刘再复有“人性”“神性”的《读沧海》以及追怀梦想的《寻找的悲歌》等等长篇散文诗作品,开掘了“人本精神”探寻的问题,验证了“散文诗是大诗歌”和其文本可具备的阔绰容量。同样,黄神彪的散文诗语言风格和思想境界,是生命涵容的呈现。语言绵密,更是长篇的特质。耿林莽先生强调散文诗要以准确意象投映方有意想不到的意境。他在《以意为帅,意在象中》一文中认为:“心附物上,物化于心。这种思想的化境与铸炼,是诗人创作思维的一个相当艰辛而又复杂的过程。以意营象,意在象中,讲的是诗人的‘在场感’。”要以敏锐洞察力和非凡思考,写出人类的迷惘、犹疑和焦虑。宏大题材的散文诗写作,总是与风格相关,当然也不妨碍语境对散文诗文本的适用。较早之前,黄神彪的写作,可能更为谨慎些。放达的语言,若干年之后,有了随笔式诗性思考。长篇《神圣的迷恋》中更明显些。那么,“在场感”到底重要不要,在我看来当然十分重要。散文诗同其它体裁一样,要介入现实,要有“在场感”,方写得沛然真切。

中国散文诗历史悠久。前有新文化运动以来的鲁迅、刘半农、沈尹默、许玉诺、焦菊隐等作家的散文诗写作,后有彭燕郊、刘再复、郭风、耿林莽、李耕、许淇等老一辈散文诗人的耕耘。新世纪以来,有“我们”倡导“意义化写作”,都从实践中,给出了散文诗要有叙事性和思想性。当下散文诗写作,也不再纠缠散文诗的根部追索、散文诗“是什么”,而是看作能容纳大隐喻的诗歌文本。当下长篇散文诗,真正深入的人,洵属寥寥。从这个意义上讲,黄神彪坚持不懈长篇写作,显得弥足珍贵。

“大地”是一个泛题材,如何写好,却是不易。人类离不开大地。人类只有亲近大地,才能发现生命本源、精神征象和灵魂品质。安德烈·纪德《大地的粮食》从《圣经·福音书》中获得了诗的灵感、通过音乐的形式捕捉到了对“人的命运”的思考。其中有这样一句:“大地有令人眷恋的美”。有情怀,有思考,才能写出佳作。

黄神彪的《大地怀想》,思情饱满,想象充沛,诗境悠远,意义璨然。诗人感知大地,关怀人类,喻写生命。在典籍中捡拾历史遗存,为现实所用,将民间故事与现实景象,融合一处,打造出卓尔不凡的生命意境。既有“随笔式”思考,又有“人类学”的抒写。从这个意义上说,散文诗集《大地怀想》是他的又一部重要的创作收获。

2023-12-21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