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参加完高考的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家。

年久失修的老屋、老态龙钟的父母、一贫如洗的家境……这都让我对即将揭晓的高考成绩揪起了心——农家孩子跳出农门，除了上大学，还有多少出路呢？

7月25日有了高考的消息:2分之差，我与大学失之交臂！

天昏地暗，顷刻间我陷入了一个极度灰色的世界。床前的饭，母亲温了又凉，凉了又温——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天。

第二天，懵懵愣愣的我还是起床了。刷牙，洗脸，——我不敢照镜子，我知道自己的脸有多么颓唐！

来到院子里，看什么都发呆。

不知怎的，我在窗前停住了脚步。

窗台是用一些凹凸不平的石头砌成的。也许是风里带来的，也许是窗梁上落下来的，窗台石头的凹处沉积了拇指大小的一点泥土，那泥土间竟长出了一棵眉豆苗。

眉豆是家乡一种落叶藤本植物，性耐寒，叶子呈心形，夏末开始开花，花期直到寒露，果荚月牙形，宛若弯弯峨眉，故称眉豆，有一种淡淡的荆花香味。每年暮秋，母亲都会挑选些荚体厚重、颗粒饱满的眉豆荚，用针线穿起来，高高挂在窗户梁上，以备来年作种子用。

这一定是哪一串眉豆荚种子中的一粒，不巧掉落在窗台上，又恰巧落在这拇指大小的泥土上。雨泡开了它的肌肤，风唤醒了它的酣梦，便在这拇指土上扎根，发芽，奇迹般长出了三两片绿绿的叶子。

此时，似火的骄阳照着窗台，石头被烤得烫人，那点可怜的拇指土，呈现出干干的燥白色。再看那棵眉豆苗，——它只能称作“苗”，寸许高的植株，三两片叶子，虽然与它同时发芽的姊妹们早已藤蔓遍布高墙。——本来直挺的茎，这时被热气蒸腾成了一张小弓，叶子也像刚刚经过沸水烫过，蔫唧唧的，没有一点生机。

你，本是颗粒饱满的良种，本可以落入肥沃的土地里，本可以享受到被施肥、被浇灌等待遇……而今，一撮干干的拇指土，竟是你的归宿！而我，何尝不是一棵窗台上的眉豆苗？初中高中寄宿在校，干巴巴的地瓜煎饼（有时发霉，不得不硬咽下去）、没点油星的咸菜，是我全部的口粮；闷热的夏季里，我还穿着冬天里深色外套；由于营养不良，我竟晕倒在高考的考场上……

面对小苗，一种“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时天涯沦落人”的怜悯情愫油然而生。拿起舀子，我到厨房舀了些清水，轻轻浇到窗台石面上。

一股清水在凹凸不平的石面上慢慢流淌，那拇指土被浇灌，被浸渍。

我把舀子放到厨房里，再去看我那窗台上的灾难兄弟。

啊，我惊呆了——

那张小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箭，精神抖擞，笔挺坚毅；那心脏形的叶子猛然打开，宛若怒放着的绿色花。在阳光下，寸许小苗释放着生的倔强、傲岸、不朽。

我有了给小苗搬家的想法。抓住茎，轻轻一提，那整块拇指土被提了起来。翻过来一看，才发现，小苗密密麻麻的根系像一张密密的网，而所有土都在根的罗网之中。

我灰色的心里似乎射来了缕缕浓绿浓绿的光，暖暖的，馨馨的。是呀，暂时没有阳光，不等于永远的黑暗；暂时没有水分，不等于彻底死亡。在干旱里咬紧牙关等待雨露，在黑暗里挺直腰板等待光明。相信吧，未来的日子里，一定会绽放希望，只要你有足够的根。

我把小苗移栽到窗前的平地上。三周后，他的藤蔓竟爬上了窗台。

一个月后，在父母的支持下，我到城区高中复读。

霜降过后，父亲来学校给我送干粮，带来了好多腌渍的大眉豆。

父亲说，你移栽的那棵眉豆爬满了整个窗户，结了好多好多大眉豆荚……

第二年高考，我也像窗台的眉豆一样在新学校里里结出了硕大眉豆荚。

啊，我那窗台上可敬的眉豆苗，生命里不屈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