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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伟建 | 消失的田间小路

来源:本站    作者:孔伟建    时间:2024-05-27      分享到:

不少田间小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比如,我家宅子东边那块已种了几十年的地,原来一直有条田间小路将地块一分为二,我们当年总习惯将路南路北的地块叫路南或路北,直接用方位词称代地块,这样的命名方式多么简洁明了。

小满时节,大蒜成熟,小麦灌浆,布谷声声。置身田间,我总是能真切地感受到节气的顽强存在。

这条路,从我们村可直通我姥姥家。几乎不用拐弯,就能通到她家门口。当然,除了这条路之外,村北还有一条通往姥姥家的路,只是远些。

那块地距离我家直线距离不过五十米,以前在地里早起干活,奶奶在家做饭。等饭做好了,她站在宅子上很容易就能喊应干活的我们回家吃饭。

小路消失的事实是我在小满那天帮弟弟剜蒜时发现的,小满前一天傍晚,弟弟打电话给我,说是家东那块地里种的蒜该收了,为了好用铲剜,两天前他浇了一遍地。地是淤地,如果等地干了,剜起蒜来就很费劲了。要趁着地块湿乎,赶快把蒜头从地下剜出来。因正值休息日,我爽快地答应了。

那天一大早,我开车回家。到地里时,刚六点,弟弟他们说五点就开始剜了。身后,新翻出来的大蒜被摊晾开来,长得很好,蒜头又大又匀。

算起来我已有十多年没下地干活了,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家里的每块责任田。一进这块地,我立刻就意识到地里少了点什么,那条穿过田地的狭窄的土路一下子在我头脑里浮现了出来。我用力闭眼接着又睁开,定睛看了一下,再次确认那条路确实没了。

我问弟弟:那条小路呢?弟弟说没了,好几年了,具体哪一年他也不记得了。地块还是那个地块,只是由原来小路隔开的两方地合成了一大块。我趟过庄稼地,想寻找那条小路的遗迹,可惜痕迹全无。它,已跟田地达成和解,融为一体。

地还是那块地,地邻几十年来依然没变,东边这块地是邻村老光棍侯瞎子家的,瞎子年事已高,听说过继了个儿子,最近几年把地承包了出去,收取租金,承包者种的也是大蒜。西边这块地是本村张家的地块,种的小麦,长势很好。几十年来,地里的庄稼种了收了,一茬又一茬。村庄还是那个村庄,村人生了死了,一辈又一辈。庄稼还是那些庄稼,只是有的换了主人。

那是一条实实在在的土路,坑坑洼洼,农忙时节,一辆辆地排车满载着丰收的庄稼从路上碾过。平常,它是连接附近几个小村的通道,很多生命在这条路上来了又去,到镇上学校念书,到集市上买卖,到镇上医院或卫生室看病,到附近村走亲戚。雨天泥泞不堪,晴天尘土飞扬。多年来,它一直以自己独特的调性行和气质顽强地存在着。

这方田地里还有个非常明显的地标,就是隔着几家田地的几座坟墓,以及坟墓之间那棵高大的柳树,那是村里汪家的林地。初夏的阳光下,它们依然在,坟墓凸起在麦田中,遍布丛生的杂草与野花。大柳树枝条纷披,顽强地成长、静默。

或许可以这样说,我对这条小路的熟悉程度,超过一般的同学或朋友。关于这条小路我最深刻的记忆是夏收或秋收时将丰收的庄稼装满地排车,躬身弯腰将车子从地里拽出来后通往场院里的唯一通道。还有就是晚上沿着这条路去邻村看电影,在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当年,一场电影无疑是莫大的聚会与狂欢。有月亮的晚上尚好,遇见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难免有毛骨悚然之感。

感恩天公作美,天半阴着,太阳还没出来,晨风微凉,正宜干活。我蹲下,俯身向着一棵棵大蒜,将锃亮的铲子伸向大地,然后用手将大蒜连根拔起,我闻着新鲜的泥土散发出来的久违的气息。这种劳作,我曾经那样熟悉,以至于各种流程已刻在我的血脉里,尽管蛰伏多年,可一旦遇见适合的境遇,这种深埋在血液里的技能就会立刻被唤醒,并且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我对大地、对农历、对农民始终心怀敬畏。

每次回老家,家人常对我说,村里某某不在了,某某身患重症了。我除了听,很少问某某为何不在了,某某啥时患不治之症了。有时,我会偶尔附和着他们吁出一声叹息来。

正如,在这个初夏的一早,面对这条已消失的与田地合体的小路,我也吁出一声叹息,只是没人听见,这声音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