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聂鑫森，生于1948年。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文史研究馆馆员。曾任省作协副主席。出版过各种文学专著70余部。曾获《小说月报》短篇小说百花奖、毛泽东文学奖等奖项。

圆脸、平头,眉也浓，眼也亮，身板结实，肌腱突凸，我们的李健很酷，时髦说法是“帅呆了”。只是一口湖南新化话，形同外语，一般人是听不太懂的。好在这些年他从故乡来到省城长沙，在一家大刊物当编辑，方言中夹杂一些普通话，可称是与时俱进。

他是1969年出生的，小我二十余岁，故我称他为小友。年纪虽轻，经历却丰富，当过农民、乡村医生、村支部书记，尔后到省城供职，阅人多矣。这为他日后的小说、散文创作，提供了广阔的题材领域。因全国各地寄赠的刊物不少，李健作品的上刊率很高，《上海文学》《天津文学》《钟山》《广州文艺》《山花》《文学界》《安徽文学》《山东文学》……数不胜数，受到评论界广泛关注的小说名篇亦多，中篇小说如《幸福的花朵》《白鼠》《约定坳蚂蚁》等，短篇小说如《调田》《泥巴鱼》《红肚鸟》《黑蜘蛛》等。《调田》获“全国农村小说征文郭澄清文学奖”；出版的中短篇小说集有好几部，如《有风吹来》《三瓣嘴》《红肚鸟》等。株洲、长沙相距不远，我们见面的机会虽多，却时间短暂。但有两次，因株洲有文学活动相邀，他与老作家姜贻斌同来，我们得以深谈。一次是株洲的茶陵文学征文评奖，我们都是评委。先是扎扎实实地看稿，然后再议论评定等级。李健是职业编辑，看稿非常认真，人物、情节、细节、谋篇布局、遣词造句，他都明察秋毫。他平素少言寡语，是“讷于言而敏于行”，但谈起文学却激情满怀，声粗气足，这一点给我留下印象很深。

第二次是癸已初冬，株洲一位女作家王亚的散文集《此岸流水彼岸花》出版，在市中心的新华书店举行首发式。我们应邀到现场助力，在台上站成一排作陪衬。李健忽然腼腆起来，推推搡搡才去亮相。姜贻斌作为代表发言，话语滔滔，这让李健很佩服，他悄悄对我说：“姜老师有一把好嘴，我得好好修炼。”午餐时，自然备有白酒，而且可敞开量喝。李健的故乡，尚酒、尚武、尚文，他应有好酒量。但他顶多只饮二两酒，从从容容、雅雅致致地品尝，执意不肯再添。这让我想起古文中谈到饮酒的“温克有礼”，是一种恂恂君子的风度，非常好。

李健生于斯长于斯的新化，原属邵阳也就是宝庆府，更大的地域范畴是梅山地区。他的小说，基本是写梅山的人与事。在他与且东的访谈录《望着梅山，我就找到了路标》中，李健说：“我作品中的梅山，并不具体指某一座山——那只是一个宽泛的地域概念，昔时包括邵阳、隆回、新化、涟源、安化、益阳等地。

我是湖南新化人，新化地处梅山腹地，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梅山地域虽广，但却形成一种具有共性的文化特征，学者称之为梅山文化。“梅山文化是居住在古称梅山溪峒一带的人民，世世代代所创造和传承的一种地域的民族传统文化，是瑶族和苗族等少数民族文化与汉文化互相影响和融合的产物”（刘楚魁《管窥梅山文化对曾国藩思想性格的影响》）。梅山文化的核心圈，是发祥地新化县和安化县。这里奇山秀水，盛产神话和巫傩，崇尚勤劳、勇悍、宁折不弯的精神，既尚文更重武。英雄、才子、歌手、能工、艺匠，层出不穷。

以新化而论，现当代的作家、诗人谢冰莹、周少尧，便是此中人氏。近年来，更有一大批的青年作家脱颖而出，李健荣列此间。

我读过李健的多篇小说，属于地道的乡村生活题材，写的都是他熟悉的乡村故事，人物、情节、细节、场景顺手拈来，无不活灵活现。更重要的是，在他行云流水般的叙说中，总能让人感受到梅山文化因子的生动呈现，非常明确地表达出他浓烈的“原乡意识”：相对封闭而滞后的故里，仍保存着人性的单纯与美好；但日新月异的外部世界，开始了对她的勇猛冲击，并带来令人警醒的痛苦、惶惑、反思、蜕变、新生。当下的许多作家，关注现代都市生活的方方面面，这没有错，但如何更关注僻远乡村的子民，在大变革中的种种情状，抑或他们舍弃乡土走进城市的尴尬与搏击，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的题材领域。李健有志于斯，着意以小说（包括散文）来表述他对梅山文化的守望与评判，弥足珍贵。

我很喜欢他的小说，不全力以赴只在故事的奇奥上下工夫，而是落点在对梅山文化的阐发上，故事与人物皆笼罩在一种浓郁的文化氛围中。“氛围即人物”，是汪曾祺的名言，写好了文化氛围，人物自有其特色。《调田》中的“狗娃”，《泥巴鱼》中的“奶奶”和“常奶奶”，《红肚鸟》中的“罗微”和“彭向东”……皆让人久久难忘。

我还欣赏李健小说叙述的调式，从容不迫，娓娓道来，详略皆有分寸，很像家长里短的聊天，很生态。但于平白中见雅致，似无技巧却是很费心思的谋篇布局。在写到乡村生活中犁田、种菜、捉泥鳅、捞田螺等场景时，抓神取貌，活活如画，非亲历、亲见、亲闻不可为。

对于李健，入老境的我，只有羡慕。他还年轻，又正逢良辰美景的好时代，一定会有更出色的表现。
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