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贺文键 ‖ 鸭崽崽,穿红鞋,叮叮啷啷到哪来?·····
一
每天在这个城市活着,看看电视,写写文章,还专门写着一些连公众号都发不了的文章,不知道是我的本事,还是我的喜剧。刚刚在电视里面看到一些小鸡雏,呆萌呆萌的,心里好喜欢。忽然很想到乡里面去,养一群小鸡,可以陪伴它们慢慢长大。然而,我虽然有老家,但乡下没有去处。我是在矿山长大的孩子,田园牧歌似的生活一直是我的梦想与憧憬。
矿山却早已倒闭,父母也均已亡故,所以,实际上我已是无所可归。小时候,听我父亲讲他的少年与青年,是放鸭度过的。一群鸭子有两三百只,好的年成会更多,可以养到几百上千只。鸭子喜欢吃活食。有一首民谣:“鸭崽崽,穿红鞋,叮叮啷啷到哪来?······”
但是放鸭是很要点技巧的,既不能损坏别人田垅里的庄稼,还要让鸭子觅到食,这自然是要费功夫的。当然,去到那野地里的河湖与沟汊子里面去放,更要有驾御鸭群的水平。秋天,正是目下这个时节,稻田杀了禾,田间遗下的食物比较多,那便是放鸭的最好时机。
一个季节走下来,要是放好了,一只鸭子能长两、三斤净肉是没问题的!想象一下,几百只鸭子,每只如果能长两、三斤,那今年就什么都不用愁了!鸭蛋收成还在外。
二
小时候我的确见过放鸭的,赶着一大群鸭子,有个几百只吧,从矿里路过。那阵势那动静,还真的不可小觑,就象过军队一样。每年都要碰到过两三回。有时候我想,我爸他很单瘦,我想象他年轻的时候放鸭的样子,觉得很威武,也好有意思。放鸭的每个人,会拿着一杆很长很长的细竹竿,腰间挂着一个竹篓子,篓子里面好像是一些稻谷。哪只鸭子要不听话了,鸭群要散了,他就掏一把谷子一撒,嘴里反复发一种悠长的吆声,所有鸭子听到这种声音,就马上会奔聚过来,抢吃地上的谷子。
于是,放鸭人利用着那把长竹竿把鸭子归堆,他可以把鸭子赶去几十里路远。解放前不像现在,现在到处是人,人住的这么稠密。那时候荒山野岭也没修什么路,全靠自己的经验和判断。赶鸭子只管往有吃食的地方而去。赶得远了,有时候当天回不了家,父亲就与鸭子们在荒山野地里露宿。选一个山坳坳过夜。天气冷时还要点上一堆柴火。尤其要小心那些豺狗(狼)狐狸呀,黄鼠狼呀什么野物来偷吃鸭子,还要防毒蛇蝎子。挨到天明再上路,所以有些赶鸭人会带一床铺盖。
赶着赶着,有的母鸭不走了,停下了,那就是在趴窝生蛋。有时候,要耐心等等它们。赶鸭人会特别关注那么一些母鸭,会在母鸭身上做些记号。每天收工点数鸭子,只数那些母鸭子就行。待母鸭生完蛋之后,必须把鸭蛋捡了。有的鸭子还会把蛋生在浅水里面,捡了就放一个背篓里面。
最多时,一天能捡一篓子鸭蛋。鸭蛋真是个好东西,性凉,营养丰富。尤是那些青皮鸭蛋,价格要比白皮的稍高,好卖。赶鸭人饿了,就着篝火堆烤上几个,扒了皮香喷喷的,一餐吃得美美的。碰到一些人家,就将鸭蛋换些稻谷与钱。假如还能碰到一些酒家客栈,兴许还能卖上几只长成的大鸭子,当然,只卖公鸭,不卖母鸭。
赶鸭人没有春夏秋冬。只有在最糟糕的天气,如封冻,雪天,还有暴风雨时,才把鸭子留在家里的鸭棚中。一旦在野外,那就不好办。所以赶鸭人必须要懂天时,否则要吃大苦头。鸭子留在鸭棚中,那些天就要投喂一下。几百只鸭子,是很费粮食的。当然,不能尽用稻谷,那谁也养不起。父亲会杀一些野菜野果,或摘一些蔬菜,剁碎剁碎,再从河塘中捞来小鱼小虾,螺丝与蚌壳也可以,但要敲得稀碎,或者去到土地里挖一些蚯蚓,越肥沃的土地越会有,而且下雨时候蚯蚓会特别多特别大,再和上一些糠麸与麦麸,掺一些稻子最好,进行投喂。这都是鸭子的美味,鸭子吃了生蛋会特别多。放鸭人特别渴望晴天。
三
有水的地方,就可以放鸭子。能够放牧的鸭子,全是水鸭。湘北人叫湖鸭。虽然都是家禽,但鸭子与鸡的特性完全不同。鸭子是家禽中的流浪者,它们都有自己的诗和远方。鸡只能做真正家禽,在家里圈养,当然也可以散养,一到天黑,它会自己回来找鸡埘。
但是,每只鸡生性十分桀傲,很难做到跟人真正沟通。然而鸭子,行动速度较慢,且喜好成群结队,纪律性好,听得懂吆喝,比鸡要好管理。如果是一次养这么多鸡的话,外放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麻衣相书》中看相,如见一个人走路,步伐象鸭子一样,那么就认为这个人就穷不了。所谓“鹅行鸭步”,是财富的象征。但放鸭人的命运与苦处,又岂是外人所能知晓?假如在外遇到大风大雨,水涝和涨水,那就非常麻烦。夏雨还好,秋雨冬雨尤其让人狼狈。赶鸭人一般居无定所,从黑夜挨到天明,最多只能一盏马灯,其余必须自己想办法,或者干脆硬杠。
有一句古诗:春江水暖鸭先知。这是赞叹鸭子的先知先觉。鸭子就是这种动物,给点阳光就灿烂。没给阳光,也要灿烂。这正象老一辈亲人们的一生。执一长竿,穿着一袭蓑衣,立在寒江边,这会成为诗人笔下的美景,但谁能真正地体味到蓑衣人的艰辛与凄楚?现在我们也很难想象,赶鸭人带着一群鸭子,能走出去一百几十里外,出门几十天。每年,虽然对赶鸭人来说,出点什么篓子这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但遭遇必然也是惊险万分的。
四
我从没听父亲说过解放前有过“双抢”。但农忙时的双抢,在我们记忆里面是有的,可能是解放后提倡科学种田才兴起的。所以,从前那时候农闲较多,算是放鸭人的黄金时代。土改的时候,我家里被评为雇农,因为没有田地。如果细分的话,我父亲应是一个养殖户。
养鸭人有时候那个鸭蛋,积多了,父亲就挑到县城里面去卖。因为卖鸭蛋,一九四四年父亲还被日本人抓过伕,后来想办法逃脱了。解放后,农村逐渐成立了人民公社,每个生产队有自己的管辖区域。队里所养的鸭子,不会发展太多,顶多不过几十只而已。
私人只能养上两三只,于是,那种走南闯北的鸭子,最好的时代结束了!现在养鸭,基本是以圈养为主,很少看到那种风餐露宿的赶鸭人了。我小时候在矿里,见到父亲很是勤勉。见他种过蔬菜,葡萄,养过鸡与蜜蜂,但就没见过他养鸭子。也可能是矿山的环境不许可,也可能是他对鸭子感情太深,不忍杀鸭,因为我也没见过他买过鸭子。我们都知道,杀鸭比杀鸡难多了。鸭子的生命力比鸡强太多。
有时候,你以为杀死了,一个没留意,它搭拉着脑袋从盆中一挣而起,跑了!那真是最为惊竦的一幕。
- 上一篇:上一篇:「散文」王冲 ‖ 贺建国七十五周年诗两首
- 下一篇:下一篇:「散文」鲁文馨 ‖ 秋晨偶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