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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曾庆臣 ‖ 听书

来源:本站    作者:曾庆臣    时间:2024-12-19      分享到:

 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书。书读得不多,却听得不少。那一段听书的时光至今让我难以忘怀。

  我的三哥出身武术世家,是我的同门师兄。三哥的父辈是夏镇街上的著名拳师,一套“十六叉”、“黑虎架”、“腿套子”秉承苏北地区武术底蕴,将“大洪拳”的武术套路发扬广大,县内武术名家仼方桐老师曾拜师求艺于兹。三哥的父辈为老兄弟俩,分别名为英科、英田,“耕读传家”的思想寓意明显。

  三哥依叔伯兄弟四人排行叫,其他三位兄弟皆学文,独三哥习武,得到父辈的重视,言传身教,十年不辍。三哥自小聪慧,少年英俊,至大更是为人豪爽仗义,做事雷厉风行,身材不高,却有武打明星的韵致!

  同门师兄中,惟三哥于我走得近,因为三哥是我心中的偶象,学习的榜样。守着小伙伴们,没少提起我的三哥,唬的不少小伙伴们追随着我;脸上有光,肚子遭殃,手头上每天不多的煎饼总要分享给大家,这也是三哥耳濡目染的结果。即便大人们提起三哥,我也不无骄傲地表白:“那是我大师兄,我的三哥!”完全一副“狐假虎威”的架势。

  当然,三哥待我也不“薄”。三哥有谈笑风生的习惯,走到哪里都受人待见,有时自"茶庵桥"处三哥家中走出,过田李集,至常老先生临街住处,那里早已摆下两三盘象棋杀得“风生水起”,“难解难分”。看到三哥来,不少人招呼:“来!来!来!老三,看你走得急三忙四,干嘛去?下来杀两盘。”三哥摆上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拿出不屑一顾的语气,拉我上前:“去!去!去!就你们这些臭棋篓子,用的着我收拾你们?让我徒弟給你们下。”三哥这样说,守着众人,我也不便说明什么,因为三哥说得也并不无道理,初始学拳,确实是三哥教我们,之后才由两位老爷子接手。当然,下棋的结果是我这当“徒弟”的往往将几位老哥赢得不好意思再给我下,惹得三哥得意的笑,那时我13岁!书虽然读的不多,手中借阅的一本《百局象棋谱》翻了不少次,其中不乏“孙庞斗智”、“完壁归赵”、“三气周瑜”、“长坡救主”、“诸葛借风”、“六出祁山”、“十面埋伏”、“八仙过海”等象棋名篇,而“七星聚会”更是当时夏镇街头江湖艺人摆摊设局的谋生手段。

  三哥对我的厚爱不仅如此,一次,他神情秘密地对我说:“走,吾弟,哥今晚带你上一个新去处。”依然是从“茶庵桥”处三哥家中走出,沿着熟悉的街道向南行。一路上想问三哥“去哪里?”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听三哥的就是了!这是我对三哥一贯心悦誠服的习惯。


  深冬的风凛冽着,顺街筒刮在脸上刺刺的疼,哥俩裹紧了身子前行。好在行不多时,街道中段西傍,一处进深较大的院子,记不起是谁家了?总之一座宽大通体的房屋横亘其间。我们去时,屋内已经熙熙攘攘坐滿了人,因烟雾缭绕的缘故而分辨不清大家的面孔,一盏瓦数不高的电灯孤零零吊在中间房梁上,屋中间一大盆豆稭火烧的正旺,蒸腾的烟雾热烈地向四周弥漫开去。是在做佛事吗?确有道场的感觉。屋内人久于其中的缘故,依稀可以看出我和三哥的到来,只听几个熟悉的声音热情的招呼:“来来来!老三,中间座。”三哥当仁不让,依照大伙的吩咐落座于屋内单独安置的木椅上,我自然识趣地依屋门处随意蹲下。

  “老三,昨晚那花贼到底捉住了没有?”人丛中有人发话。

  “老三,开讲吧!大伙等不急了。”又一人道。

  “好,开讲!话说花蝴蝶被追,沿高墙下砖铺道飞奔,不曾想前方一声断喝:淫贼,哪里去?原来是被北侠欧阳春阻住去路。回头望,南侠展昭也已持刀箭步赶到。

  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只见采花贼花冲眉头紧锁,急中生智,收身插刀入背,双手从袖筒中各拢出一只毒药标,说时迟,那时快,嗖!嗖!两只飞标直奔两位大侠面门而去!

  两位大侠见事不好,急用钢刀格住。那花贼见一标未中,迅疾又各执三标在手,唰!唰!唰!分上中下,六只毒药标各自奔咽喉、心口、裆部同时打来。

  原来飞贼花冲自小练就一身轻功,飞标更是其行走江湖的独门绝技。好在两位大侠对此也有耳闻,心中有所防备。所以,面对毒药标飞掷而来,并未慌乱,急纵身来一个“鹞子翻身”,凭空将毒标全然躲过。缓过神来立身站定,再瞧花贼却不见踪影。”

  紧要处,屋内空气固结了一样,人人都凝神屏气,格外紧张,急待三哥继续:

  “说到这里,不能不提起前节北侠欧阳春与慧海和尚在方丈处下棋,曾与这花冲见过一面,初次相识北侠曾夸其好身段、好武功。果然,飞贼花冲趁两位大侠躲避飞标的转眼之际,展轻功,似蜻蜓点水;腾空起,如紫燕穿簾。丈余的高墙拧身而上,手搭阳蓬,幡然飘忽而去。及至两位大侠再拧身上墙,四处急瞧,贼已远去。气的展昭顿足:又叫这厮逃了去。他日捉住,定当碎尸万段!”

  “唉!又让这货跑了,这大侠也真是的……”众人异口同声叹息道。

  “特别是那展大侠,四品带刀护卫,拿着朝廷俸禄,关键时刻掉链子。我看不如让咱老三上,拧不下那贼人的脑袋,至少也能卸下他一只胳膊!”有人提议。

  “真能捉住,给咱老三盖六间房,说俩媳妇!”更有人附合,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面对大家的调侃,三哥倒也气定神闲:“我才不去呢,捉拿这样的货色,我怕脏了手!练上十年,让我徒弟去。”

  “哎哟,十年?那贼不知又祸害多少良家妇女呢……不行!”一位大嬸首先反对,大伙一致响应:“是啊,十年磨一剑,十年也能让这花贼拐带出不少的坏小子岀来。绝对不行!今晚就得捉拿这厮!”

  看到大伙群情激愤,三哥滿脸春风:

  “好了!刚才是开玩笑,你想花蝴蝶连续作恶,巳惹江湖好汉众怒,岂能放的过他?下面就到彻地鼠韩彰、钻地鼠蒋平合力捉拿花贼,咱们包公府、包相爷的那三座大铡可不是吃素的,陈世美都能铡,何况这厮?”

  看到大家情绪有所稳定下来,三哥抿了一口水,提议道:“现在大家休息一下,活动活动筋骨,需要方便的赶紧去一下。”


  休息的当口,几个小年轻聚在一起,交头接耳道:“你说这采花贼平时夜出,总是头上插一花蝴蝶颤微微的,每作案一次,现场还要留下一枝花蝴蝶作为标志,这一点和《血溅鸳鸯楼》中武松杀张都监,在墙上写下`杀人者武松也`相似,是不是有点好汉做事好汉当的味道?冲这一点我怀疑这花冲是不是咱山东人?咱济南府也出了个燕子李三不是?”一年轻后生如是说。

  “你脑子正是叫驴踢了!”另外几位年轻人共同指着刚才发表猜想的那位后生正色道:“这采花盗柳的贼人怎能和咱山东好汉武二郎相比,武松杀张都监以及景阳岗上吃人的吊睛白额老虎,那叫匡扶正义,除暴安良!那厮呢?就是济南府的燕子李三也不会去做他那祸害妇女、让人骂八辈子祖宗的下三滥事。说什么这货是山东人?东瀛人差不多,和日本鬼子一路货色,都是`头上长疮,脚底下流脓,坏透了!”几位年轻人因刚才听到两位大侠南北夹击仍未捉住花蝴蝶,正憋气呢,这一下火全发到这“冒失鬼”身上了。

  看到大家展开对淫贼花冲的抓捕行动,我也想参与其中。可大人们之间的争论,小孩子不便多言。茫然间,她来了。

  她?我再熟悉不过,我小学的同桌,自始至终没分开过,哪怕小学四年级时的班级整合,也没把我俩整开了去。她面容娇好,身材微胖,这归结于她的父母都是粮食部门职工的缘故,私下里我叫她“小胖妞”,为此没少遭到她的白眼。记得一次我俩发生点小争执,我编排她:“小胖妮,溜墙根;客来了,尿泡尿。”结果挨了她一顿胖揍!这也是我跟三哥学习武术的初衷,目的是在必要吋,也給她点颜色看。

  “啊!你怎么也在这儿?”听话音,她应该来过这说书场,语气较往常柔和了许多,她边说边友好地紧挨我坐下。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身体也不由自主向外挪开了些。也许我并不想表现的和她过分亲近,特别是在我尊重的三哥面前。


  “你怎么了?生眼生色的……”看到我的举动,她的语气有些不自在,声音似乎也有些哽咽。这时我才仔细打量她,她的头发上挂着霜,小脸冻得通红,眼睛里晶莹着泪珠样的东西。看她打住话语,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冒失,随即又将身体移了回去。

  “你经常来这里听书吗?”我关切地问。

  “也不是,是这边的英子带我来过两次。今天周末,我以为她会早早在这里,所以我就一个人跑来找她了。”她柔柔的继续说道:“不过,刚才那位大哥哥的书说得挺好的,特别是我第一次和英子来时,他讲的《红线女盗宝》比原书还要精彩!”

  “那是我同门大师兄,某种意义上我也算作他的徒弟,平时他总要求我称呼他三哥!”我的骄傲劲又来了,习惯了。

  “徒弟?跟他学说书吗?”她也关切的问。

  “学武术!”我实话实说。

  她有些惊愕,“大人们练习武术为的是强身健体,知道你们男生爱打架,学武术不是为了对付谁吧?”她快人快语。

  “当然是为了对付你了。”我也直言不讳。话脱口而出,真的后悔不该这样说!

  果然,她瞪大了双眼,直视我许久,已然眼泪汪汪了……

  “谢谢你,难得你对我这么看重,只是这对付我知道的太晚,没有几天了。”看得岀,她已极度伤感。

  “怎么了?”我急切地问。

  “再过几天,我爸妈就要调走了,我也要随爸妈同去。”她语气沉重,回答我。

  “去哪儿?”我进一步追问。

  “回老家,山东荣成。”她语气短促,淡淡的说。荣成,我知道,就是那个称作“天涯海角”的地方!

  我愣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我爷爷和奶奶是老革命,年事已高,就我爸这么一个儿子,听说工作调动是组织上的照顾。”她进一步解释道。而这解释我已听不进心里。

  她看到我久久无语,拿起我的手,将一本书交到我手上:“这几天想把这一信息告诉你,但又怕影响了你的情绪,耽搁了学习。正好今天在这里碰到你,这本《虹桥赠珠》是我们女生最爱看的,送给你,做个纪念吧!”一时,我感觉她长大了。

  “我会好好保存它,会的。”我语无伦次,但突然感觉自己也长大了。眼前的一幕和小时候我俩牵手去学校报名上学读书时又何其的相似,双方父母知道我们分在一班,殷殷嘱托的情景清晰浮在眼前。而此时分手告别竟是在说书场上、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

  送她离开说书场至街道上,她亲切地说:“回去吧,你三哥还在等着你呢!”虽然依依不舍,可是我竟至没有送她到家。也许那时还不十分懂事,并没有真正长大……

  时光荏苒,三哥几年前已经过世,小学同桌的她也不知最终所往,唯有这段回忆留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