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 >济宁文学 > >散文 >
济宁文学

「随笔」孙继泉 ‖ 地盘

来源:本站    作者:孙继泉    时间:2024-12-21      分享到:


几场雨之后,气温升高,花草精神抖擞起来,陆陆续续开花,油菜花、虞美人、木瓜、玉兰、连翘、锦葵、商陆。再往后,海棠、紫叶李、金银花、梧桐、楝子、石榴、月季、枣花……昆虫多起来,蝴蝶、蜜蜂、胡蜂、瓢虫、蜻蜓在花间翔舞,好不热闹。

来过我家的人,站在大门口一瞧,都说:嗬,你的地盘可真大呀!

    其实,我的地盘一点都不大。这块地盘不仅是我的,还是树的,花的,草的,鸟的,碟的,虫的,仅属于我的只有室内。室内也不绝对,苍蝇蚊子壁虎蜘蛛蚂蚁都进来了。妻子不仅讨厌苍蝇蚊子,尤其恐惧蚂蚁。特别是蚂蚁一片片或一队队地行动,爬到餐桌上、橱柜上或青菜上,她简直要发疯。为此她想出了一个环保的办法,把五香面儿洒在门前,阻止蚂蚁,还真有效,除了通过其他物品带进来,从地面上再也没来过蚂蚁。

    我对妻子说,这块地方本来就是它们的,咱不能不给它们留地步。

    我清楚地记得,很早以前,这儿是一片庄稼地,有时候种麦子,有时候种地瓜,还种过菜。地头上有一棵黑杨,两棵槐树,沟里有一片紫穗槐。夏天,树上蝉声激越,沟里蛙声一片。除了播种、管护和收获,平时没有人到这里来。田野上的风吹来吹去,鸟雀和蜂蝶到处飞舞,昆虫在地上地下自在活动,还有山鸡和野兔来回穿梭。后来,从这儿修通了一条路,我家在这儿盖了房子,是三间瓦房,父母带着我们姊妹四个从老街那个逼仄的老宅搬过来。十几年以后,翻盖了四间平房。这期间,我们兄弟三人陆续成家,妹妹出嫁。父母、哥哥和弟弟搬出去,这个院子归了我。我进城之后,院子曾经闲置了好多年。里面长满了荒草,也成了鸟雀的世界,使这儿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几年前我回到老家,推倒平房,建起了二层楼房,院子硬化的面积越来越大,致使这儿的空间越来越小。

我们留下了那棵黑杨,几次翻盖新房都没有刨掉。这是一棵小叶杨,不是速生杨,它长得慢,但由于年岁久,也很粗了。槐树和紫穗槐都刨净了。不过,不断地从院落里生出小槐树来,不知是老槐树遗留的根还是种子生发的。我在合适的位置上留了一棵,每年它都开出一串串粉嘟嘟的花。其余的裸土都叫我栽上了树和花草,有皂角、合欢、栾树、杜仲、连翘、海棠、木瓜、石榴、紫荆、玫瑰、无花果……不下二三十种。为了驱蚊,还特意栽种了艾蒿和薄荷。它们在这儿长得很快,树身和树冠都在一点点膨大。但无论怎么长,它们所占用的空间都是固定的。而鸟雀和虫蝶们就不固定了,因为它们是动物,会爬,会跑或飞。

    每年的春夏秋三个季节,我都在这儿度过。今年停暖的第二天,我就从城里搬过来。气温还不是很高,昆虫多半没有醒来。收拾好东西之后,我发现裤脚上伏着一只斑蝥,这是我今年见到的第一只昆虫。我轻轻地跺了一下脚,斑蝥就掉到地上,六足朝上,不住地踢蹬。它自己翻不过来,它没有这个力气。我找了一截木棒,递给它,它用六足死死地攥紧,不松开。后来我把它引到一棵树上。等我忙活完,再来找它,怎么也找不见了。

没几天,燕子来了。燕子是好几只。它们在院子里荡来荡去,考察了好几天,决定在二楼阳台的檐子下做窝。我自然高兴。平素我喜欢冲一杯茶,搬一把藤椅,坐到二楼的阳台上看书。怕影响它们,我一个春天都没到阳台上去,也没怎么到紧邻的那间屋子里去。为主做巢的是两只燕子,一对燕子夫妇。它俩一趟又一趟到地里衔来新泥,佐以自己的唾液和羽毛,忙活了好几天,把一只小巧结实的燕窝做成了。夏天的时候,它们在这个窝里孵出三只小燕子,秋天把它们带到南方去了。

    与此同时,喜鹊也在黑杨树的树冠上营巢。喜鹊是留鸟,有一窝喜鹊一直住在黑杨树上,这个春天,它们大概要把爱巢修整一下,或者为即将出生的小生命做些准备。夫妇俩从附近的地上捡拾细小的干树枝,捡起来之后衔在嘴里,飞到院墙上,左右看看,没妨碍,就飞到一棵别的树上,再看看,没妨碍,飞到黑杨的一个别的树枝上,再看看,没妨碍,才飞到巢里,把树枝放好,再出去。直到把窝做好,它们嘎嘎叫着欢快地在院子上空翩飞,很骄傲的样子。

    留鸟除了喜鹊,还有麻雀、戴胜、鹁鸽、斑鸠、黑卷尾、白头翁。麻雀是离人最近的鸟,在冬天会把窝做在空调机的角落里,有时它们会顺着管道钻到中央空调的风道里出不来。还有的在抽油烟机的排气孔里搭窝。这样的做法最终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但是它们仍然不离不弃,在房子四周换个地方继续搭窝。其他的鸟只在院子里活动,不知道它们住在哪里。

    几场雨之后,气温升高,花草精神抖擞起来,陆陆续续开花,油菜花、虞美人、木瓜、玉兰、连翘、锦葵、商陆。再往后,海棠、紫叶李、金银花、梧桐、楝子、石榴、月季、枣花……昆虫多起来,蝴蝶、蜜蜂、胡蜂、瓢虫、蜻蜓在花间翔舞,好不热闹。雨季,蜗牛爬出来,在地上蠕动,不小心就会听到脚下嗞啦一声,坏了,一只蜗牛在脚板下碎了。于是,雨后走在院子里就得格外注意。有的蜗牛扯着一道白色液体往墙上爬,往树上爬,往石头上爬,总之,往高处爬。可是,往往爬到高处下不来,就无缘无故地干在那里,过一段时间,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壳儿。还有曲鳝,从泥里出来,在光滑的地上扭动,因为走得太远,等太阳出来,再也回不到泥里,就蜷曲着干在地上,成了鸟的食物。

    天气渐凉的时候,有些昆虫刚刚出世,像萤火虫、金龟子、蝈蝈、蟋蟀、螳螂、豆娘、蚂蚱、草蜢,它们在夜间发出各种叫声,直到把秋意一点点叫浓。

    早晨的鸟声,晚间的虫鸣,给我的乡间生活增添了无穷乐趣。

    大地安静下来,夜行动物来了精神。刺猬迈着方步,在院子里不慌不忙地寻找吃物,遇到动静就停下来,看看没有危险,就继续行走。还有黄鼬,多数时候,它们像闪电一样往来行走,有时候也会悠闲自得地观察和思考。我经常在夜间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院子里,看远处黛青色的凫山,看星星,入定一般,不弄出任何动静,好几次看到黄鼬走到离我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住,愣一愣,看看我,然后从容不迫地走开。子夜时分,万物安然,但是,偶尔也会听到惊心动魄的打斗和争战,那或许是鸟窝里发生了内讧,或者猫头鹰抓住了可口的美味。第二天,我在院子里时常会看到几片羽毛,在风中轻轻地摆动。

    你看,院子就是这样。看似是我的,其实是它们的。我只是过客,是暂住的。我看着它们和我相遇时惊慌地走开、逃离,真有些不好意思。羞愧之余,经常对它们说:对不起啊,我还会把这块地儿还给你们的。等我老了,也会立下遗嘱,入土之后,坟墓不砌砖石,只留一个土包,让各种花草在上面生长,让虫蝶和鸟雀在上面自由自在地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