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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江夜雨 ‖ 金乡记忆——青青桑园故里情

来源:本站    作者:江夜雨    时间:2025-01-27      分享到:


我的有记忆的童年,大部分时光是在姥姥家生活的,我在那里度过了6岁至9岁的童年时光,基本上涵盖我的小学时期。那是一个偏僻的小村子——临河大队郭洼村,因地势低洼和郭姓聚居而得名。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留下了我诸多美好童年记忆,临河小学后面清澈见底的小河边钓鳝鱼、与胡老庄男孩子们打土坷拉仗、看孙宾造试土枪、玩杠拉子、烤地瓜、打野兔子,简直是一部农村儿童养成百科全书。但记忆深处,最难以忘怀的是村前村后四五百亩郁郁葱葱的桑树园子。

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片的桑树园子,在雨水丰足的夏季,那遮天蔽地的油绿的桑树园子充满着神秘的色彩,让人充满着探索的原始欲望。桑树园子是郭洼村的骄傲和生计所在,春天的桑叶是饲养春蚕的绝佳原料,冬天的桑木杈子使得这个村子远近闻名,80年代末期,挑稻草麦草柴禾重要生产工具便是这个村子制作的桑木杈子。我们金乡县城东那一块的桑木杈子的主要供应商大多来自于这个村。夏天桑树园子的重要物产桑葚,也远近闻名,四邻八乡的大姑娘小伙子及孩童哪一个不盼望着夏天来了到郭洼桑树园子大吃一顿甜美的桑葚呢?在那个水果吃食极其缺乏的年代,资源就是生产力和吸引力!村上的二嫂子就是因为桑葚嫁到村里来的,这不是笑谈,我所在的村子因为有苹果园,也曾吸引了不少姑娘嫁过来!

春天来了,经过一个冬季的酝酿积累,一场春雨过后,双子叶的桑叶芽儿一夜之间喷薄而出,鲜嫩肥美,随着春风舒展开来。十几天后,就长成巴掌大的叶子,这种富含蛋白质及优质纤维的叶子是桑蚕最好的食物。村里我的小学同学七军有六个姐姐,劳动力富集,都是养蚕的好手。我曾得以进入他家的蚕室,目睹蚕的整个生长过程,从蚕蚁至厘米级,再至十余厘米长,直到上山结茧,很是神奇。这些蚕宝宝唯一的爱好就是吃吃不息,它们甚至连觉都不睡。每天早上,七军全家上阵,采摘新鲜的桑叶,晾干露水,均匀的撒在蚕匾上,便立即响起沙沙的声音,那些可爱的小东西的嘴巴就像一台电锯,顺着桑叶边缘,直直地切割,吃饱了的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产,直至长得肥肥大大,然后一夜之间结成洁白晶莹的蚕茧,让人惊诧于造物之神奇莫测。

夏天的桑树园子郁郁葱葱,叶片肥大老化,已不适合养蚕,但它毫不吝啬地提供了另外一种物产——桑椹。这对外村的人们是一种莫大的诱惑。紫黑色的桑葚肥大饱满,在桑叶丛中若隐若现,吃上一口,酸甜可口。村里的孩子一放学便钻进桑树园子,大口朵颐。桑葚在中药药理上甘酸、微寒,补血滋阴,但过犹不及,食用太多则血满则盈。夏天村里的孩子流了鼻血,一定是桑葚食用过多所致。其实,紫黑色的桑葚食用极易上火,村里的孩子一般不会食用这种,他们有着更好的选择,村南村北都有极少数的白色桑葚和花紫相间的桑葚,我们分别叫它们作“白链”和“花骨浓”,食用起来更甜,且不上火,这些仅限于本村的小伙伴们知道,这等上品外人是求而不得的。那个时代,只有汽酒和崂山可乐等饮料,农村孩子是万万买不起的,但我们学会了自制饮料。我清晰的记得,上小学时候,夏天总要用空酒瓶子装上新压上来的清凉井水,放上几粒那个年代风靡的代糖制品——糖精,再加上一二十粒未成熟的红色酸桑葚,盖上打孔的盖子,穿入中空的皮筋,嗞嗞吸上几口,甜而酸,便是极美的饮料了。

现在桑葚是高端水果,一般盛放在精美的包装中,在大型商超橱柜里以极高的价格售出,当年在郭洼村其实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儿。几年前,我跟朋友一起分享桑葚时,曾聊起过童年时代用桑葚喂猪的事情,他觉得匪夷所思。那段记忆很清晰,舅舅家喂养了许多黑猪,发酵之后的桑葚是极好的饲料。我和表兄弟姐妹们分工协作,一个人爬上桑树,使劲儿摇晃,两个人树下展开一个破床单,熟透了的桑葚雨点般地落在床单上,不一会儿便能收集几大桶,几个孩子便“杭唷杭唷”地抬回家里,倒在更大的桶里,让它们在阳光和温度的共同作用下自然发酵。猪们很喜欢吃这些食物,长得也给力,每一头都很肥壮,年底都给城里人吃了,我们也就吃点下水之类。

桑树园子里是孩子们探险的绝妙胜地,我的姥姥多次告诫我不要去村北的桑园去,那里有一块神秘的禁地——一座大坟。但孩童心性,逆则反之,七岁那年,姥姥喂养了几只大鹅,照例给它们寻找食物就成了我的业余工作之一。那几只鹅子嘴刁得很,只喜欢吃苦菜,其它则一概不理,我想大概是小时候给它们惯坏了。就像我当年养的一只猫咪一样,它的最爱是蟋蟀,弄得我天天撅着屁股钻窟窿打洞找蟋蟀给它吃,无比艰辛,直到它某一天跟外面的野猫私奔了,我才真正解除辛劳。村东头的小八告诉我,村北的桑树园子坟地附近苦菜多得很,一百只鹅也吃不完。我信了他,就在下午放学后独自带着篮子铲子去了村北的桑园坟地,还真如他所说,几人高的坟堆周围果然是一丛丛的苦菜,我探手向着最大的一丛苦菜抓去,手里却是一团冰凉滑腻,吓着我当即后跳了好远,一条大红花菜蛇盘在苦菜根部,伸着舌头望着我。姥姥说过,蛇吐芯子是在数人的头发,数清楚了人就必死无疑。我赶紧把头发弄乱了,以防大蛇给数清楚了。蛇的出现让周围的空气温度为之一降,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时,我发现坟顶上出现几只黄鼠狼子,好像一家子,它们排着整齐的队形,前爪一顿一顿,仿佛在拜着什么。大坟上的大洞黑漆漆的,仿佛什么诡异的东西要随时钻出来。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桑树林子里光线暗淡下来,我拿起篮子和铲子,没命地向外跑去。回到家里,发了一场高烧,胡言谵语,姥姥说我是被黄鼠狼或是坟里的那位“影”着了,大概是鬼怪附身的意思,请了村西神婆三婶喊了魂才恢复过来。

冬季是桑树园子的收获季节,寒风起的时候,地上的霜凝成朵朵美丽的冰花。经历了四五个寒暑精心培育的桑树杈子也该收获了。村子里的青壮年拿起手锯,把那些两股的、三股的、四股的粗细合适的杈子胚从根部锯了下来,他们被绳子定型数年,已初具桑杈的形态。锯下来的桑杈胚子被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边,冬日的风和阳光带走糨们大部分的水分。我喜欢农村的那种闲适与自然,永远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充满信心随性。待得地里的活儿完结,某个冬日上午,便有几家农户联合起来,拾掇加热烤制桑杈的旧窑,窑膛被细细扫过,露出地面的窑室也被清扫利落,糊上黄泥。一把桑树枝放在地下的窑塘里,热辣辣的带着桑木特有馨香的烟火味儿便弥漫了整个村子,十几支杈子胚被整齐地插在地面上的窑室,高温使得杈子更加柔韧起来。有经验的制杈师傅深谙此道,看颜色就知道差不多了,一支加温过的杈子胚便被取出火热的窑室,放在一根斜插在地上木桩 的孔洞里,取直塑型,然后再加热,再塑型,如此反复几次,待得杈柄和杈股都变成周周正正,一根桑木杈算是完成了。不过,还需要放置在背阴的地方阴干之后,才能上市出售或使用。村子里上千支桑木杈子往往要经历过一个冬季才能加工完成。来年四五月份,村子里的汉子们便三三两的用自行车驮了桑木杈,奔赴全县乃至邻县的农产口市场。

加工桑木杈的场地是全村人群聚集的地方,一则能够烤火,二则可以话家常。对于孩子们,则乐于被大人支使着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拾把柴禾、抬桶水,最为快乐的是拿上一个玉米面饼子,用颤微微的细桑枝儿挑了,在火炭上烘烤,直至焦黄,香味儿混合着桑木树脂的香味一并散发出来,咬上一口,能甜死个人。还有的小伙伴们从家里偷出一两只红薯来,埋在炭火里,不会多大会儿,就能吃吃甜糯的烤红薯。那时候,生活很简单,快乐也很简单,平平常常的就非常开心!

从六岁至九岁,占据了我有记忆的童年的大部分时光,这大部分时光里的大部分又与几百亩的桑树园子有着莫大干系。如今天我已四十有五,姥姥也已去世近三十年,由于疫情或是工作原因,我有几年没有到郭洼村了,听朋友聊起很多物是人非,桑园因桑木杈被钢杈替代已消失,桑园成了普通田地,小学校后面的小河也被填平。

有时细细想来,这也未必不是时代进步和自然选择,所有的快乐都是有时代性和阶段性的,我们不将过去的快乐移植填充到现在和目前。我们唯有选择记住往昔,在沉思或冥想中回到过去,细细咀嚼品味,然后擦一把脸,面对现实的人生!

青青的桑园,已经属于过去,它只存在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