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张阿芳 ‖ 观影时光
时光过得真快。距离那个从电影院出来的午后,像是有一百年了。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马路上形成斑驳的影像。从电影的世界一下子回到现实中,脑子还是懵的,还沉浸在电影的剧情中,抬头看天空,辽远深邃,一种酸酸的感觉在喉咙里,又远又近,又真又幻。电影的魅力就这么大。其实,我只是看了一部非常普通的电影《405谋杀案》。我们小城也就两座电影院。一座是人民电影院,在东桥南边。一座叫光明影院,再早叫新建俱乐部,在中御桥路和文化路的交汇处。
那时的文化路还是一条小小的街。现在文化路已是城里一条主要的街道,高大的法桐树遮天蔽日,景致独特。当然还有一座大众戏院,主要唱戏,不常放电影。
还有一座露天影院,只有夜场,冬天冷不放电影,夏天雨天也不能放。我还常去大楼看电影,那时的南山拖,辉煌鼎盛,每个周六也放电影,附近村庄的人都去看。也有在乡下看电影的经历,在姥姥家住时,也会有放映队来,放的都是一些老电影。不能和电影院放的新上映的电影相比。看的那些电影,具体情节大都记不住了,就像读过的书,吃过的饭,变成了自身的一部分。而看电影的一些情景,却深深刻在记忆里,不能忘记,历久弥新。先后顺序记不清了,只记得在哪个电影院看到哪部电影。一个冬天的早晨,是放寒假时吧,我和姐姐堂姐几人去人民电影院看《早春二月》(这个是重映版,1978年以后,好多优秀的老电影重映。)孙道临饰演的风度翩翩的肖涧秋,还有谢芳饰演的女主角。
那时觉得这部电影真好看,长大后读书才知道是柔石的小说改编的。电影像是一条线,串起人生。正当我们还在为文嫂一家悲惨的命运难过时,堂姐说了声:“查票的来了。”我们几个连忙跑向厕所的方向,但还是被抓住了,毫不留情给拎了出来,掀开厚厚的棉帘子,冷风吹到脸上,刀割一样。从建设路走回家,那时只有一座交通岗亭。在路上还看到一只死去的小麻雀,我姐姐非要带回家,她听说小鸟的脑子可以治冻疮,而我妹妹的手一到冬天就肿得像个小馒头。其实是因为穷,连一副手套也买不起。现在的孩子估计连听说都没听说过冻疮吧。看电影《哪吒闹海》则是在夏天,在露天电影院,正看着有人喊了声:查票的来了。我们小伙伴很快跑进厕所,这里挤满了人,我还遇到了韩芳,相视而笑。然后出来,继续看。在露天电影院还看过电影《大闹天宫》。
不久露天电影院就关门大吉了,它可能是昙花一现吧。露天电影院就在现在的九州广场西边,是县城最繁华之地。后来,这里挂上了“蓝宝石影视厅”的招牌改放录像了。“蓝宝石影视厅”这几个字,是书法家徐叶翎老师题写的,厚重文雅,既传统又现代,多年以后还有人提起对这几个字的印象。物换星移几度秋,现在,蓝宝石影视厅也不存在了,换成了别的店铺。而看过的《大闹天宫》则余韵悠长。后来,我给孩子们讲《西游记》,讲到这部动画片,讲导演万籁鸣,讲桃心脸,虎皮裙的悟空形象,讲曾经辉煌的国产动画片。蹭票看的电影毕竟是少数,主要还是买票看电影。那时电影票也不贵,一角两角钱而已。我看了大量的电影。《蝴蝶梦》,神秘的瑞贝卡,林荫大道,敞篷车,拍日常生活的摄影机,即使是我看这部电影已是七零八零年代了,也足够震撼,而这部电影是希区柯克拍摄于1940年。电影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蝴蝶梦》片名也翻译得令人拍案叫绝,取自庄周梦蝶典故,译者应该是一位文学功底深厚的人。
秋水天长,当所有的梦想都消失的年纪,我看到了电影《盗梦空间》,几重梦境让人如坠迷雾,可这部电影真棒啊!生活不是电影,生活要难多了,幸好,有电影为我们造梦。还看过戏曲电影《白蛇传》,那代人知道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大都得益于这部万人空巷的电影吧。这部电影的编剧竟然是田汉,怪不得唱词这么美,船家唱:送客孤山看落梅。白娘子在断桥上唱: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霜压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还有一段时期,我爸爸为电影院修过几次发动机,经理送过几次电影票。那天,我们正在家里打豆子。我们家从没种过豆子,但我的记忆就是在打豆子。记忆里电影和现实发生了交叉,当时看过电影《人生》,可能刘巧珍在家打豆子的情形被带入了。听说有送的电影票,很高兴地放下棍子,去看电影了,那部电影叫《四等小站》,是一部喜剧片。
我想,一个人的一生也是部电影的话,这样轻松快乐的时光到疲惫的中年以后再也没有了。那时街上都有电影院帖的宣传画,有上映日期,票价等信息。我看到《日出》要上映的海报,十分想看,骑车就要去。妈妈在后边喊:别去了,要下雨了。我不听,到了半路上,狂风大作,又把我吹回来了。我气得大哭。有些东西,你越是渴望,却离你越远。方舒主演的这部电影,到现在我都没有看过。
再后来,电影已被新的娱乐方式替代,老式电影的黄金时代结束了。我和老公去光明影院看《红番区》,之后,我们县城电影院再也不放电影了。有一年,听说人民电影院要重放《霸王别姬》,兴冲冲去了,看时才明白放的是投影,画面劣质模糊,非常失望。这部电影编剧芦苇有一句名言,“拍《霸王别姬》和《活着》的时候我很高兴,我觉得我曾经走入了一个虚幻的梦境中,我以为这是第五代电影的起点,可没想到,它却也是终点。”这和人生多么相似。光明影院的台阶上,儿子在跳上跳下玩耍。我看电影院大门紧闭。之前大年初一上映《末代皇后》,我和伙伴去看,人山人海,卖爆米花的,卖瓜子糖葫芦的,熙熙攘攘,现在是这般荒凉。旁边有小门,院子里,一间间网吧正在营业,一个时代过去了。李商隐有诗:
从来系日乏长绳,
水去云回恨不胜。
欲就麻姑买沧海,
一杯春露冷如冰。
总能从电视报纸上看某电影上映的信息。这天,我带儿子去了人民电影院,我要看《双塔奇兵》。一位卖水果的大姨乜斜着眼睛笑我:“这都多长时间不放电影了,还有来看电影的呢!”我这时才知道,小县城已经没有电影院放电影了,那是空白的几年吧,每看到报纸杂志讨论某个新上映的电影,电视上冯小刚在大谈对中国电影的看法。我怅惘不已,满腹幽怨地在博客上敲下一篇文章《春风不度玉门关》。过了几年,大地影院建成了,就在光明影院的原址上。有多功能的放映厅,只是,和我以前看电影的影院已经完全不同了。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诗人西川说:我这个人是被几次长途旅行塑造的。
我想我自己,某些方面,是否也被看电影塑造了呢?就像《卧虎藏龙》中玉娇龙说:你给了我一个江湖的梦,我看不到天地的边。看电影,看的是别人的故事,感悟的,却是自己的人生。电影至少使人的生命扩大了四倍。
电影是一个窗口,看到了另一个世界。我的妈妈感慨,回忆起去南山拖看电影的时光,她说那时侯怎么那么傻呢,抱着小的,牵着大的,走那么远的路去看电影,现在真是想不明白了,怎么会那么着迷呢。是啊,我亲爱的妈妈怎么可能想明白呢,任何人的一段经历,只能用更宏大的世界去稀释它,茶杯中的风暴和浴缸里的无法比拟,妈妈站在河的对岸 ,回望过去的岁月,她怎么会想明白呢。那时的她多年轻啊,那时的文化生活多匮乏啊,只有一个做梦的窗口,就是看电影啊。我现在在家里看《天堂电影院》,电影的最后一幕是多多在电影院看阿尔弗雷德搜集的被剪掉的亲吻合集,动人的音乐配上这个史上最著名的电影结尾,我的情绪也得到了极大的释放。就像那个从人民影院出来的午后,电影带来的震撼是无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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