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23分，小碎步从单元门跑出来就东张西望，然后忙不择路地往东快走了十几米的母亲，突然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跑回单元门。几分钟前，因为慌乱忘带手机，她已经折回家中一趟。这次她没有按下通往家的楼层，而是用有些不听使唤的手指，按下了33的数字。

早些时候，刚刚关上卧室门躺下的她，突然听见吱扭几声，意识到刚刚因疑似连着几夜偷玩手机被她告诫明天即将开始住校的 17 岁儿子走出了家门。衬裤和拖鞋没穿，她赤着腿和脚从卧室一溜烟跑到门口，打开大门的同时她喊着儿子的名字问他去哪里，但没有得到回应。电梯门开了，灯光照亮了走廊；电梯门关上了，走廊黑了。防火门的遮挡和没带眼镜的模糊视力，让她甚至看不清走进电梯的人是不是儿子，或者是不是电梯自己来了、开了、又关上了，电梯开关之间甚至没有脚步声。儿子瘦弱，素来说话没有高声，走路很轻。

跑回卧室的母亲，胡乱套了一条棉裤和一件棉服，袜子没穿，登上靴子出了门，甚至忘了带手机。此时是凌晨21分，母亲按下电梯下行箭头时，看到两部电梯一部停在 1 层，一部停在 33 层。

第三次走进电梯并按下 33 数字的母亲，面色比前两次下电梯时苍白很多，为了抑制微颤的嘴唇，她不得不咬住它。她从来没有觉得电梯上升速度这么慢。终于到了顶层，她迅速跑出去，沿着平时偶尔晒被褥爬的楼梯，三步两步爬到天台。她克制住惊恐和担心，尽量压低声音，不停叫唤着儿子的乳名和学名。母亲无助的声音就像撒入了暮冬的空气、高空的风和罩住楼顶的星辰中，没有半点回应。天台上高高低低的造型和奇奇怪怪的拐角，都在夜色和寒意中沉默，母亲忘了自己怕黑，只怕找不到儿子。一时间她又不希望儿子出现在天台，一时间又希望儿子此时就像小时候和她捉迷藏一样，从某个角落冷不丁地蹦出来，呵呵笑着叫一声：妈妈！

一无所获又担心有所收获的母亲转身下了天台，双脚像踩进了棉花套，又像陷入了沼泽地，无力又沉重。见不到孩子，所有的危险皆有可能。母亲的心脏因不祥的预感而砰砰直跳。在下行的电梯里，她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嘴唇不停蠕动。脸腮下边一滴又一滴泪滑落，像雨季的屋檐。

第三次走出电梯的母亲，拨打了物业电话。即使在有人指点监控室位置的情况下，在惊慌失措之下，母亲还是跑错了三幢楼。她像热锅的蚂蚁一样在三幢楼的一层和像迷宫一样的负二层来回奔跑、穿梭、碰撞，完全不像一个平时做事有条不紊的职业女性。在正确抵达监控室之前她手机显示了一个外地来电，这个时段的陌生电话差点击垮了她，她甚至不敢按下接听键，怕听到让她崩溃至死的消息。还好是监控室人员因看她迟迟未到，主动联系要来接她。

母亲在监控镜头前又重新咬住了嘴唇，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终于，凌晨十七分，电梯间回放镜头出现了儿子熟悉的身影。她看到他按下一层的按钮时，长长出了一口气。神智稍稍恢复的她，立即让监控员查看儿子出了单元门拐往哪个方向，顺着行进方向和时间节点再一步步查所行轨迹。当监控员告诉她疑似孩子又折回单元门时，她的心脏又倏地抽紧。经过反复回看，又有惊无险地排除了可能性。凌晨一点的时候，母亲拜托工作人员记住孩子的衣着身高相貌继续追查，自己则回家看看儿子有没有回家。

当母亲第四次站到所住单元电梯门口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放在家里的她的另一部工作手机打来的。母亲的心终于放回原地。今天家里没有别人，她知道是儿子安全回家了。

在回家的电梯里，她想起来刚刚儿子拨的这通电话，确凿验证了儿子能破解她工作手机的密码，她曾为此多次试探、求证，就像她和儿子不时因为学业和游戏的矛盾问题，屡次发生冲突。刚刚过去的白天，她被老师告知，儿子一连几天打瞌睡，学习劲头和成绩状况堪忧。晚上母亲搜遍全家也没找出她怀疑之中的儿子另一部手机，一气之下买了监控安装在儿子房间；儿子发现后也一气之下拒绝在房间入睡，于是她发出了让他住校的警告。

电梯门开了，虽然有防火门隔着，戴了眼镜的母亲还是看到了电梯间的余光打在了几米开外的家门上，春节期间儿子亲手做的带着蝴蝶结的福字泛着幸福的颜色。犹如劫后余生的母亲决定，不再以住校威胁孩子，回家后就拆除刚刚安装的监控，明天给儿子请一天假让他睡个够，不管他如此困乏，是因为繁重的学业还是夜里偷偷玩了手机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