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商海蠡测 ‖ 筚路维艰忆求学
尼采说:一切文章,余最爱以血书者。正如近期《书友文苑》发表的书友毛素娟女士的《无法释怀的爱》,其重量大过几乎所有无病呻吟的风烟吟哦之文。何也?只因浸透了书者的血、泪、汗和脑髓的文字才有千钧的重量。
台湾百岁老人王鼎均先生的回忆录之二--《怒目少年》,正是这样一部有生命重量的文字。这部回忆录记述了作者在抗日战争时期,自1942年孤身一人,从山东兰陵出发,到安徽阜阳,再到陕西汉阴求学,直至1945年抗战胜利的人生经历。
这是一幅满目疮痍步步惊心的流亡图,也是一口改天换地出生入死的生命冶炼炉,更是一部广大国统区的文化精英凤凰涅槃似的心灵探索成长长卷。
《圣经》说:“所有暗室中隐藏的,都要在房顶上宣扬出来。”《怒目少年》引领我们窥视那个远去的战争时期中国大地上一个人的恐慌、焦虑、虚无,以及在绝望中的挣扎,揣度那个远去的混乱、落后、倔强而又闪烁人性光辉的旧中国的背影。
出门一步,便是江湖。1942年夏天,17岁的少年前往安徽阜阳,那里有鲁籍名将第二十八集团军总司令李仙洲,成立的“私立成城中学”(不久改为国立第二十二中学),收容山东逃出的流亡青年。“从此天涯海角,再无归路,山东,临沂,兰陵,永远只能在地图上寻找。”
作者回忆说:我一生有三次大学习,大适应。第一次,做流亡学生,受军事训练,过集体生活。第二次,退出军伍,投身民间的新闻工作,过自由生活。第三次,移民出国,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生活。这三次都是大撞击,大蜕变,大思考。
记忆中成城中学大门有一副对联:培养国家元气,拯救陷区青年。横批:众志成城。在宣布成城中学由教育部核准改为国立第二十二中学的大会上,李仙洲校长说:“我感谢山东父老对我的信任,我绝不辜负他们的期望,我能带好十万大军,也一定能带好你们这些娃娃。”此语一出,掌声雷动,李氏几次举手示意,掌声并不停止,许多同学是一面流泪一面鼓掌的。
在处理二十二中历次学潮中,作为职业军人的李仙洲还能心平气和,宽容开明。他还对作者所在的二分校老师们说:要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子弟,子弟走偏了,要把他拉回来,不要把他推出去。
当年主政战时教育的陈立夫先生力主收容教育陷区青年,他有一句名言:“孩子进流亡学校,至少他的父母不会去当汉奸。”他也反对让学生当兵,又有一句名言:“现在还没到送学生上前线的时候。”他这两句名言作用极大,成全了千万向学的少年,功德无量。
虽然战时军权至上、乱世重典,那时思维粗糙、行事鲁莽,能有陈立夫、李仙洲这些有眼光、有胸怀、有担当的人出现,恰如沙漠中的一片绿洲庇护了中华文化的根脉延续。
莎士比亚说:“结局好的事就是好事。”作者总结说:“结局好的人才是好人。”不是吗?无论是身在异乡还是归还故土,李仙洲、陈立夫都以百岁高龄得以善终。
战时的阜阳就像“楔子”,成了前方的后方、后方的前方。单单山东省,就在那里设立中学两所,师范两所,职业学校一所,政治学院一所。后来山东省政府也撤到了阜阳。作者心情沉重地说:许多年后,我才发觉对阜阳父老亏欠太多。
1944年,阜阳战事最紧张的时候,作者突然病了。同学们半夜疏散,不准点灯,谁也没发觉落掉了一个人。作者说:我能由死入生,除了感谢淮上将士的牺牲,只能感谢同学李孔思。李孔思是唯一看顾我的人,我和他并没有特别的关系,那时,我不知道什么是交朋友,我的朋友是上帝派遣的。直到《怒目少年》附录的最后一行文字,作者还在呼喊:只是我在《怒目少年》中记忆不已的同班同学李孔思,永远没有音讯!
1944年暑假,国立第二十二中学分批西迁,越过平汉线,经南阳、内乡、湖北老河口,沿汉江到陕南设校。这片被作者称为“迦南”的应许之地是老校长李仙洲选定的,它北有秦岭,东有伏牛山、武当山,南有大巴山、米仓山。小日本打不进来。
西迁上路,二十二中才是真正的流亡学校,我们才是真正的流亡学生!从此的一年多时间里,流亡学生不仅每天要面对饥饿、恐慌、病痛、学潮的折磨,甚至还要直面死亡。特别是作者孱若多病,无法跟上大队人马,只能一路孤身前行,独立面对动荡不定的时局和一个接一个的考验。
读书、追求知识,造就自己的勇气,成为了青年沉下心来面对筚路蓝褛人生路上的北斗星。在汉江上作者想起庄子《秋水篇》,得到一句上联:江来江上读秋水。至今未得下联。
在汉阴的二分校,来自日照的女生丁青润是苦学的模范。她在贵州失去了父母。这年她十七岁,一面读书,一面教十一二岁的两个弟弟读书,她的成绩全校第一。她夜间为弟弟洗衣服,补衣服,改作业,她的成绩仍然是全校第一。有一次,两个弟弟都病了,她白天上课,夜晚护理,常常彻夜不眠,到学期终了,她的成绩仍然是全校第一。后来他们姊弟三人全受完大学教育,这是一个奇女子。
来自烟台的青年陈嘉枢,平时,除了上课,我们看不见他,他总是向厨房支领了他应得的一个馒头,到山上林间躲起来用功。他创下的奇迹是,初中毕业已经把高中的立体几何和三角自修完毕;另一个奇迹是,在一个暑假内,自修读完五经中的四经(易经除外),并且每天跑十八里路去拜访一位据说是于右任老师的高人。
作者从此以后,常常告诉人家:没有好的家世(不要紧),只要有好的学校;没有好的学习(不要紧),只要有好的老师;没有好的老师(不要紧),只要有上进的志气!
在陕南一隅苦熬数年的青年,忽然有一天,听到日本人投降的消息。又到了人生转折的关口。作者说:后来我知道,能独立作出决定并承担后果,人开始成熟。
二十二中,再见!同学们,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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