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山而居----杏花村散记

古村 

站在梁山黑风口看下去，杏花村好似坐在摇篮里。摇篮荡几荡，便跌进了桃源梦。

在村口停驻，移步，仰望，“杏花村”牌楼赫然眼前。过牌楼，走街巷，见窜天杨已然成林，围得门户密不透风。榆槐与苦楝结着花苞，白的白，紫的紫。芫荽长得半人高，托着好看的伞状白花。草是最鲜绿的，一笔笔涂了墙脚，间以婆婆纳、蒲公英、小苦荬，闪闪烁烁，有燎原的架势。

一众人朝村西走，村中只见孩子、妇女和老人，年轻人大多出门在外。小卖部的女人出来张望,几个老妇在聊天择韭。隐闻鸡犬之声，桐花越过院墙寂静开落。

古槐

村西有古槐，据村里老人宋声礼讲，杏花村本有三株古槐，两株植于唐，后毁于战火兵乱。道光年间，村人特为古槐勒石建碑，撰记立说。幸存的古槐生子树两株，老人说，他记得幼时，大人们在古槐下乘凉，小孩子便在树洞里玩耍，后遭兵火焚毁。剩下眼前的这一株，粗约一人合抱，已历时二三百年。

村人三三两两聚过来，交头接耳。历史学者陈老师蹲下来，用手掌抹去尘埃，冲洗碑石，字迹仍模糊不清。陈老师一字一字读那铭文：......前有巨槐二株，号曰唐槐，其建庙时所树，与今夫可数抱，高轶群木，若虬龙藩枝，更葱茏盘覆......

老人又提及石碑的神奇之处，谁家孩子如哭啼不止，只要放到石碑上，立马破涕为笑。众人听了，不禁啧啧称奇！云翳低垂，太阳隐于檐头和树隙。天风直下，古槐遗落一地光影。

老宅

村干部带大家去看村中老宅。两处老宅分别建于清中、后期，皆是名副其实的历史遗存。拐入巷口的刹那，便觉一股凛凛之气，四面包抄过来。踮脚，顾步，恐怕惊动了什么，心脏一下一下撞击着胸壁。是的，身前身后都是它了。我知道，自己被一种神秘的物质绑架了。

这里关乎气场，寂静之味，元气淋漓。巷弄里，桐花落了一地。几株茁壮的锦葵，贴住墙根呼呼上窜。仙人掌倨傲墙头，狗尾草探头探脑，几根青藤垂落，临风摇曳。

宋来东的祖传老宅，在胡同尽头。老宅到底传过几代，宋家子孙已无人能述说详尽。这是一座近三百年的老宅，堂屋比邻舍明显高出许多，院落由堂屋和两侧厢房组成，墙体敦厚，浑朴，一色的巨石青砖。堂门设计颇具匠心，优美的圆拱形，边缘又以方砖镶饰，给人以踏实稳定之感。门前石阶错落，年深日久，磨得滑溜溜。没有砂石水泥铺地，人踩在地上，地气十足。

女主人六十开外，笑容淳朴。她带我们去搁杂物的西屋，屋里一架纺车，一台织布机。墙角胡乱堆放箩筐绳套锄头，还有几只老陶罐，搁置多年，尘埃覆落。光影里，一切都古老着。

女主人拿一只织布机上的篦子给我们看，大家愣了片刻，仿佛被点了穴，竟说不出话来。听得快门咔嚓，我看见旧物上的时光，忽尔在光影里褪下一地蝉蜕......

红和我登堂入室，拍了人家木头桌椅，窗户，又拍老座钟。薛老师对旧物情有独钟，兴冲冲扛着单反快速摁动快门。拍完织布机，又去拍墙角里的石榴树，像一个发现了金矿的掘金人。老石榴枝干虬曲，四处蔓延，直越过高高的院墙去了。

整个院落，方正敦厚如中国的正楷大字，古朴丰润，令在场的人无不惊叹。

老光阴尖着脚在巷弄里游走，将我们引到了刘延许家的院落。刘延许老人精神矍铄，七十开外。忽见眼前黑压压站了一群人，笑容里的沟壑更深了，抚都抚不平。

四四方方的院落，堂屋，西厢房，木门，木窗。同是砖石墙体，比宋家的老屋明显矮了不少。这是一处什么样的院落啊，每个角落都被花草占领，只剩下插脚的空档儿。金银花吐着细长的黄芯子，嘶嘶如蛇。芍药半人多高，泽漆肥腴，锦葵齐胸，矮一点的婆婆纳，亦深得没膝。还有许多的无名花草，喧哗而寂静地开着。

老妪

老妪坐在自家门口，背景是天空，四方院落，院落里的老枣树，以及门外幽深的胡同。据村人讲，这位九十六岁的老人，儿孙成群，她却执意守着老屋，按照自己的习惯和作息规律生活。一块煤球用一天，锅里的粥永远煨在小炉子上，什么时候饿了才吃，不饿就不吃，就搬个小板凳坐门口，看天，看云，看树，也看鸡狗打架，和来往的人。

我和红上前叫她奶奶，她指指自己的耳朵，摇摇头。

老院落

这是一座空院落。老屋已倾颓，门扉朽破。屋顶野草离离，屋墙上沟壑斑驳，是泼墨和写意的手法，写满风雨剥蚀的沧桑。几线天光穿过屋洞，倾泻到黑暗里，给老屋平添几分诡异。低矮的土墙，藤蔓披覆，满院荒草。下午的光影从树隙落入深草，像是浮动的白花。

院中一株参天梧桐，粗约一人合抱，几乎把整个院落覆盖。这株老桐，就是院子的灵魂，一年年，守望着这一切。

正是初夏，桐花“噗”落一朵，有时也会接连坠落几朵，“噗、噗、噗”，极微妙的声音，落到地面的重一点，落到草里的轻一点。

时间很慢，光影在墙头和巷子里慢慢移动。墙根下苔青斑斑，小蜗牛吸附在土墙上，小蓟，锦葵，雏菊，这儿一丛，那儿一簇，没有一点儿管束，像奔跑着的活泼村童。

夏风摩挲着树叶，爬山虎攀上屋角，土墙上的仙人掌开了几朵小花。苦楝的香气钻入鼻孔。我和红扔掉帆布包，举着手机在胡同里乱拍。

老榆，老槐，梧桐，苦楝，枣树，飘在胡同上空，像一团团绿云。除了绿云，还有蓬松的白云，一朵朵穿插着，从胡同上空静静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