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有两次，一次是生活，一次是回忆。

时至今日，我仍能清晰地记起奶奶那双手，粗糙而温暖，总能变出各式各样的零食来。在那些物质匮乏的年月里，奶奶的零食是我童年最明亮的点缀，最香甜的舌尖记忆。

“锅底烤馍”，原是极寻常之物。奶奶每每在灶上做完饭，便会拿一个大大的馍馍，顺手埋在尚有余温的锅底灰里。不一会儿，馍馍便被热气烘得金黄，散发出质朴的麦香。奶奶用火棍轻轻扒出来，左手颠右手，一边拍打着，一边嘬着嘴使劲吹去馍上的灰，再把烤馍放在碗中。我常常等不及它放凉，便捧在手里，左右倒换着被烫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外面一层焦黄酥脆，内里却柔软非常，咀嚼间满口生香，叫人难忘。

除了烤馍，奶奶尚有一种法子为我觅得零食。每每听见村头货郎的摇鼓声，她便从里屋提出一个藤条编的篮子，里面总是躺着三五个鸡蛋——那是她平日舍不得吃攒下的。她以鸡蛋与货郎交换，有时换得几块桃酥，有时是几颗水果糖。糖包在彩色的玻璃纸里，在阳光下能折射出斑斓的光。我小心翼翼地把糖纸铺平积攒下来，用糖纸折成各种各样的花，那些五光十色的花能满足一个小女孩最美的梦想。

记得有一次，货郎车上新来了一种糖棍，面上撒满了白芝麻，香气扑鼻。奶奶看了看，又低头数了数篮中的鸡蛋，终是以四个鸡蛋换得一包芝麻棍。她将芝麻棍递给我，自己却一口不尝。我让她吃，她只推说牙口不好，吃不得硬物。后来我才晓得，哪里是牙口不好，分明是舍不得。

如今超市里的零食五花八门，精美的包装琳琅满目，我却再也寻不回当年奶奶给的零食滋味。思之，或许令人念念不忘的从来不是食物本身，而是食物背后那双手，那个人，以及那段被爱充盈的时光。

奶奶去世多年了，连同那个货郎摇鼓的声音也早已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唯有那烤馍的香气，还时常萦绕在我的记忆里，温暖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