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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杨玉强 ‖ 老家街上的"吆喝声"

来源:本站    作者:杨玉强    时间:2025-12-02      分享到: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日子过得虽苦,但物资交流的烟火气仍未断绝。这样,街上从早到晚总少不了吆喝声——那一声声叫卖,像给沉闷的村庄撒了把彩珠,添了许多活色与生气。

       清晨刚睁开眼,村东头炸油条的二秋便扯开嗓子喊:"油条——油条——刚出锅的热油条!炸得焦噜噜的油条哟!"脆生生的吆喝裹着油香钻进窗棂,被窝里的孩童哪禁得住这般诱惑,蹬着腿闹着要大人去买。吆喝声起初清亮如铜铃,渐渐被晨雾揉得绵软,最后化作一缕油烟味,消散在朦胧的天光里。

        早饭刚过,本村三狗子的豆腐担就晃进了巷子。"豆腐了——豆腐——谁要点豆腐?" "拿豆子换豆腐嘞——"他的嗓音带着点沙哑,却像根细针似的扎进各家院门。不一会儿又转回来,调子急了些:"豆腐了——谁要豆腐?还剩个豆腐头!"尾音微微上扬,透着几分"再不买就没了"的急切,听着倒叫人想起他那总挂着汗珠的额头。

       货郎鼓"卟楞楞——卟楞楞—"地滚过街角时,准是邻村的大老张来了。鼓点刚歇,他便亮开嗓门:"针头线脑、篦子梳子——拿头发换东西喽!"见围着的人多了,又转向女人们喊:"大闺女、小媳妇都来看哟!七彩绣花线,快来挑、快来捡!"他的货担像个百宝箱,玻璃丝袜子在阳光下闪着光,引得姑娘们红着脸往前凑。末了,人们攥着新得的物件散开,空气里还飘着他那句"下次再来啊"的余温。

       半晌午,"磨剪子嘞——戗菜刀——"的吆喝从村西头漫过来,不用看就知道是徐集的"剪子二"。其实他大号叫李昌成,只是磨剪子的年头太久,人们倒把本名忘了。他挑着担子走得稳,吆喝声也沉实:"磨剪子——戗菜刀——"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在石板上慢慢磨着刀刃。谁家剪刀钝了、菜刀卷了刃,听见这声就赶紧从灶房里拎出来,看着他把剪刀在砂轮上蹭出火星子,心里便觉得亮堂起来。

   "剪子二"的背影还没转过槐树下,"铛、铛、铛"的破锅盖声就撞进了村子。"焗锅——焗盆——换锅底——"小炉匠敞着怀推车进来,蓝布褂子被风灌得鼓鼓的。他的吆喝带着股乐呵呵的劲儿,谁家要是有裂了缝的搪瓷盆,喊一声就能让他停下。碰上拧不开的壶盖、松了底的鞋,他随手就给拾掇好,摆摆手不收钱:"这点活儿,下次再说!"阳光照在他黢黑的脸上,汗珠滚进笑纹里,倒比新换的锅底还亮堂。

        临近午饭时,"小鸡了——了小鸡——"的吆喝裹着东乡口音飘过来。扎白羊肚手巾的"王五妮"担着两筐黄绒绒的鸡雏进了村,"袁口暖小鸡的来了——要小鸡的都出来看看哟!"他虽是四十多岁的汉子,因上头有四个姐姐,乳名便叫了"五妮"。这人有个绝活,捏着小鸡翅膀一看,就知公母。问他啥诀窍,他只眯眼笑:"看缘分呗!"有人要全母的下蛋,有人要半公半母,他都给挑得匀匀当当,末了还抓把小米塞进买家兜里,说是"给小鸡开荤"。

       午后日头正暖,"呱哒板"脆生生地响起来——小吴庄的吴瞎子算命来了。他戴副磨得发亮的墨镜,竹板敲得"嗒嗒"响:"算婚姻、卜前程——不灵不要钱哟!"谁家孩子病了、媳妇不生养,便请他坐在槐树下,报上生辰八字。他掐着指头念念有词,声音忽高忽低,像在讲一段遥远的故事。即便不算命,人们也爱递碗水给他,看他摸索着从布袋里摸出个干硬的窝头,慢慢嚼着。

       隔三岔五,村西头会突然响起"咚咚锵"的锣鼓声。玩把戏的外乡人牵着只戴红帽的猴子,鞭子一甩就开了场。猴子翻筋斗、戴面具,末了还抢他的帽子扔给围观的孩子。待人们笑得直不起腰,他才端着托盘转一圈,得了几个硬板、几块窝头,又敲着锣鼓走向下一个村子。

        要是听见三叔在街口井沿边喊:"说书的来了——喝完汤都来听啊!"晚饭后的村南门便热闹起来。说书人先打段竹板,亮开嗓子:"说书不说书,先背段毛主席语录——"接着才开讲《大八义》《小八义》,讲到紧要处,醒木"啪"地一拍,月光下的听众连大气都不敢出。第二天一早,三叔就拎着布袋挨家敛粮,一碗玉米、两个红薯,都是给说书人的谢礼。

         最奇的是那年冬天来的"赊刀人"。三个汉子挑着担子满街喊:"赊刀了——赊刀了——"菜刀在油灯下亮得晃眼,却说不收现钱,"等小麦涨到五毛钱一斤,俺们再来收钱!"谁知后来小麦真涨到了五毛,又蹿到一块,赊刀人却再没露面,真情至今无解。老人们说:"也许是仙家来看看人间光景吧?"这话在冬夜里传着,倒给那消失的吆喝添了层神秘的霜花。

         后来村委会安了大喇叭,卖化肥的、收鸡蛋的都去那里喊一嗓子。再往后,乡村超市开起来,手机上点几下就能买东西,那些带着体温的吆喝声,便像被风卷走的炊烟,渐渐淡了。

       如今走在老家街上,偶有电动车喇叭掠过耳畔,却再听不见"磨剪子嘞戗菜刀"的悠长、"卟楞楞"货郎鼓的清亮。可那些声音早已刻进年轮里——是二秋油条的焦香,是三狗子豆腐的温润,是大老张货担上的流光,也是"剪子二"砂轮上的火星子。它们汇成了那个年代的晨钟暮鼓,在记忆深处,永远清亮地响着。我很怀念那个年代的“吆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