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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王继法 ‖ 慈韧持家的奶奶

来源:本站    作者:王继法    时间:2025-12-16      分享到:


俺记事起,家里堂屋的八仙桌上就摆着张奶奶的相片,相框磨得发润,相里的老人慈眉善目,越瞅越亲。

俺总扒着桌边盯半晌,俺爹见了就说:“这是你奶奶。” 俺天真的仰脖问:“我咋没见过奶奶?” 俺爹抚摸着俺的头轻声道:“你见过,那时候你还小记不住,你是咱家最小的娃,1962 年腊月你奶奶走得安详,那年头可是咱家最沉的一年,悲喜都裹在里头。” 

相片里的奶奶留着齐耳的短发,发丝梳得板正顺滑,鬓角爬着些银白碎发,贴在耳后干净利落;脸庞是温润的圆脸,眼角刻着几道深浅不一的纹路,那是操劳岁月留的印记,嘴角轻轻抿着,漾着浅淡笑纹,满是温厚;眼睛不大却透着清亮柔光,瞧着就让人心里暖乎乎的。她穿件藏青色粗布对襟褂子,布料带着细密纹理,针脚缝得扎实规整,领口纽扣扣得严实,袖口挽到小臂,露着结实利落的手腕,既显庄稼人的踏实肯干,眉眼间又藏着抹待人亲善的柔和,望一眼就知是个心软热心的实在老人。

1962 年是俺家的关键节点,正月里天还寒着,俺落地添了家里的喜气,奶奶见添了小孙孙,眉眼间的笑意就没断过,忙前忙后照拂俺娘,闲了就把俺抱在怀里摩挲,枯糙的手贴着俺的小脸蛋,暖得很;到了六月,四哥办婚事,家里添了新媳妇,奶奶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缝补被褥、张罗吃食,把婚事操持得妥妥帖帖,看着一家人团圆添喜,她脸上的笑纹都深了几分;可没承想,腊月的寒天来得又早又烈,风刮得跟刀子似的割脸,八十岁的奶奶没能熬过这阵严寒,安详地闭上了眼,走的时候没遭啥罪,安安稳稳的。那时候俺刚落生不到一年,奶奶离世前的光景没在俺脑子里留啥印记,她这一辈子的苦与善,全是俺爹俺叔一遍遍嚼碎了跟俺唠的,就连去世三年的二嫂,十年前也常拉着俺说些奶奶的旧事,桩桩件件刻在心里,越品越沉。

奶奶一辈子扎根任城这片土地,守着田地、护着家人,就像田埂上扎根的老树,默默撑着家的阴凉,也把勤劳坚韧的家风像播撒种子般,种进了俺一家人的心里,成了俺家往后代代相传的播绿底色。

 奶奶这辈子净遭罪了,打年轻起就跟着任城的风雨苦熬。俺爷爷兄弟三个,各有营生 —— 大爷爷开着间杂物铺,守着村中间的住处,平日里看店,逢着周边五集就赶去摆摊,挣些零碎钱度日,日子过得不算富裕却也能顾住温饱;爷爷是老二,性子憨厚本分,是个地道的庄稼汉,一辈子扎根田地,就靠种地养活家,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摔八瓣换口饭吃;三爷爷是文化人,在村里教娃念书,识文断字受人敬重,是街坊眼里有出息的教书先生。可 1923 年上,俺爷爷刚四十岁就撇下一家子走了,那会儿俺爹才十五,二叔十二,俩半大孩子还没长成,家里的天一下就塌了。那年代本就兵荒马乱,任城的苛捐杂税压得农户喘不过气,1914 年的大旱、1921 年的秋涝刚熬过去没两年,地里收成本就薄,家里没了顶梁柱,日子更苦得像嚼黄连,糠菜半年粮是常事,顿顿能吃上顿粮食馍馍都是奢望。家里就靠几亩薄地,地力贫瘠收成有限,还得租地主家的地种,收了粮先交租子,剩下的够不够吃全凭省吃俭用凑活。

奶奶是个硬气人,常说 “求人不如求己,靠人不如靠手”,从不向外人伸手求帮衬,也不雇人搭手干活,更不让俺爹俺叔外出抛家打工,就守着家、守着地,凭着一身力气和股子韧劲,拉扯着一大家子往前熬,把荒薄日子里的希望,一点点种进地里、护在身边。 

解放前那阵子,任城乱得没个安稳,1928年到 1930年旱涝交替、1935年蝗灾过境,庄稼连年歉收,粮价飞涨,贼娃子也四处窜,见啥偷啥,每到麦收、秋收前,地里的庄稼快成熟,奶奶最是操心,生怕辛苦种的粮食被小偷惦记。家东头有片黄瓜园,还有些待收的庄稼,那是一家人活命的指望,她夜夜都要去地里看护,就揣个粗布帕子,攥根木棍,在田埂上来回转悠,风里雨里从不含糊。

1935 年蝗灾那阵,黑压压的蝗虫啃光了庄稼,她白天跟着赶蝗虫,夜里仍守在田边,就怕仅剩的秸秆也被人拾走。二嫂说,有回不知是夜里起了雾迷了眼,还是转得久了晕了向,奶奶在地里折腾了大半宿,竟迷了路,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好久,脚下踩的是泥泞泥土,心里念的全是地里的庄稼,直到鸡叫天蒙蒙亮,才看清周遭的模样,原来竟跑出了十多里地,到了外村的地界,累得腿都抬不动,坐在田边缓了好半天,才慢慢寻着路往家赶。过后旁人问她怕不怕,她只笑着说:“庄稼是活命的根本,丢了就没嚼谷了,累点怕点不算啥,保住庄稼就中。”

 抗战年间,任城乡野常遭侵扰,田地难安心耕种,农资匮乏,奶奶既要带着俺爹俺叔躲着战乱,又要抢着农时种些作物,收成本就微薄,还常被强征掠取,可她从没松过劲,护的是一季的收成,更是一家人活下去的底气,这份对土地的珍视、对家人的担当,也悄悄播进俺爹心里,让他后来也守着田地、善待邻里,把奶奶的心意接续传下去。 俺爹打小就懂事,养着一头老黄牛,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之一。

开春种地,先把自家的地耕得平平整整,土坷垃敲得细碎,接着就扛着犁、牵着牛去给街坊邻居帮忙,从不嫌累,也不收啥重礼,谁家给把新鲜蔬菜、递块热乎馍馍,他就满心欢喜。奶奶总跟俺爹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邻里街坊的,互相搭把手是本分,咱穷归穷,良心不能亏半分。” 她自己更是出了名的热心肠,是街上人人公认的 “老好人”。

那些年任城遭灾,谁家饿肚子、谁家房子漏雨,她都主动凑过去帮衬,街上谁家有红白喜事,或是遇着难处犯愁,她准第一个凑过去忙活,缝缝补补、烧火做饭、招呼客人,啥活都抢着干,嘴还敞亮会说话,能劝人也能周全事,谁家有事喊一声,比自家事还上心,街坊四邻没一个不夸她好的,都说奶奶是个心善实在、待人厚道的好老人。她待人的暖,就像春风润田,不仅暖了街坊,更教俺家人要心装善意,把互帮互助的温情也当成家风,一代代播撒传递。

 那些年的日子难捱得很,逢着旱涝蝗灾年头,地里收不上粮,一家人就只能掺着糠麸、挖些野菜填肚子,荠菜、马齿苋、灰灰菜,春夏秋三季换着样吃,冬天就吃储存的红薯干、萝卜缨子。 

1946 年秋涝过后,补种的杂粮长势惨淡,寒冬里更是嚼着冻硬的薯干熬日子。冬天穿的棉袄补丁摞补丁,里面的棉花都板结发硬,挡不住刺骨寒风,俺爹俺叔冻得手脚生疮流脓,疼得直咧嘴也不敢吭声。奶奶就夜里坐在煤油灯底下,就着微弱光亮给俩孩子缝袜子、补衣裳。针脚缝得又密又匀,常说 “缝缝补补又三年,日子得省着过才长久”,就盼着孩子们能少受点罪。她白天要下地干活,拔草、施肥、收割,样样农活都不输男人,手上磨出厚厚的茧子,粗糙得像老树皮;晚上回来还要伺候家里琐事、照看孩子,忙到后半夜才能歇口气,可这辈子从没听见她叹过一句苦、叫过一声累,脸上总带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常念叨 “日子再难,熬过去就好了,人勤地不懒,肯干就有活路”。

就凭着这份勤劳和满心实在,奶奶硬生生扛过了任城一年年的天灾战乱,把俺爹俺叔拉扯大,还一一帮着俩孩子成了家、立了业,就连 1962 年六月四哥的婚事,也是她撑着年纪细细操持,把家里的喜事先稳稳落地,才在腊月安心离去,她用一辈子的操劳,撑起了咱们这个家,也把勤劳坚韧、向善向好的家风种子,深深扎进咱家人的根里。 

操劳了一辈子的奶奶没能熬过 1962 年的严寒,安详地闭上了眼,这一年里,俺家添了新生命、办了喜婚事,却也痛失了撑家的老人,悲喜交织间,更显奶奶一生的不易与伟大。她这辈子没享过啥福,一辈子扎根在任城的这片土地上,伴着天灾时艰,靠着坚韧和善良撑起一个家,也用热心暖了一条街的人心,她的好,街坊邻里记了一辈子,家里人更是刻在了骨子里。如今再瞅八仙桌上的相片,奶奶齐耳的白发、温和的眉眼、规整的粗布褂子还清清楚楚,虽记不得当面见她的光景,可她 1962 年护着俺、操持家事的模样,她常说的那些老话、藏在岁月里的苦与暖,还有她悄悄播进俺家的勤劳善念,早成了俺家最珍贵的念想,成了《播绿一家人》里最厚重的底色,伴着俺们一辈辈踏实本分、勤勤恳恳好好过日子,把这份家风绿意,代代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