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新文 | 怀念我们家的那个瓢 济宁作家网—济宁市作家协会主办
主页 > 济宁文学 > 小说 >
济宁文学

司新文 | 怀念我们家的那个瓢

来源:本站    作者:司新文    时间:2024-03-21      分享到:


—个瓢见证新中国六十年巨变。

 ——题记

 

今天早上,路过市场时,看到有人在卖葫芦,忽然就想起了我们家曾经有过的一个瓢。

世间万物都是有生命,有寿命,有品格的,瓢也是。

我们家的那个瓢,先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它就在我们家里了。还记得那時它是浅棕色的。等到我长大成年了,它依然还在。只是不知道它在何时变成了深棕色,并且上面有了两条裂痕,被缝上了两排线绳。然而,现在我却再也见不到它了。因此,不禁油然心生怀念。

那个瓢在来到我们家之前,就已经历经磨难。据我母亲讲,1960年秋天,我的二舅从江苏省南京市公安局回老家,带回的诸多物品中,有几粒葫芦籽。第二年春天,我姥姥就认认真真地把它们种在小小院子里的一棵枣树下。時间过了不久,葫芦们嫩绿的子叶,就沐浴在温暖明亮的阳光下了。勤快的姥姥常常隔几天,就给它们浇浇水。接下来,葫芦苗上的两片子叶渐渐变黄脱落,长出来油亮嫩绿的真叶,伸出了娇嫩粗壮的藤蔓。每一棵秧苗都呈现出勃勃生机,张扬着旺盛的生命力。一切向好发展。

然而好景不长。正应了那句老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这一回是葫芦遇上灾祸了。事情原来是这样的:我大舅借来一头牛,帮他往地里运送粪土。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把牛拴在了院子里。不知道什么原因,牛挣脱了缰绳。等到发现时,牛已经把院子里那些又肥又嫩的葫芦秧,吃了个精光。姥姥觉得这事即使再责怪大舅,也已经于事无补。她自己心疼那些葫芦,有几次,忍不住—个人偷偷的抹眼泪。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被渐渐遗忘,也就算是过去了。

也许是姥姥的善心善意感动了上苍,也许是老天总会给善良的人,以出乎意料的惊喜。就在葫芦被牛消灭了已经半个多月之后的一天,姥姥偶尔发现院子里,枣树旁边的葫芦根上,又生出了两片新叶。她急忙找来一些树枝和绳子,围着葫芦苗,仔仔细细的扎了个小小的篱笆。用心地把这失而复得的葫芦幼苗,像照顾孩子一样的保护起来。接下来,姥姥隔三差五的给它浇水,施肥。

勤劳的人总会有所收获,并且看得见。时间过了不多久,幸存的葫芦苗又重新开枝散叶,长出了细长的藤蔓,鲜嫩的叶子。随着日升月落,葫芦藤越长越长,慢慢的就爬上了枣树,开出了一些洁白漂亮的花朵。

那一年的夏天,雨水特别丰沛,再加上姥姥的悉心照料,到了秋天,爬上枣树的葫芦藤上,终于结出了大大小小三个水滴形状的青葫芦。就等着它们慢慢的成熟吧。

可是,这葫芦还真的是命运多舛,磨难重重。谁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夜里,风急雨骤,最大的那个葫芦居然被风从树上刮了下来,摔了个稀巴烂。第二天,姥姥看到之后,自言自语,连说了几遍“可惜了。”

这葫芦的命运,也真象人的命运。要得到多少呵护与关爱,让人付出多少心血,才能够长大;要承受多少艰苦磨难,风雨考验,才能够成熟啊。

那一年初冬時节,有一次我娘去看望姥姥,临到要回家的时候,姥姥拿给她一个瓢,说道:本来是应该收获三个葫芦的,后来最大的一个却被风刮落地上,摔废了,最终只剩下两个小的有幸成熟了。几天前,让我大舅用锔把它们锔开,分成了四个瓢。给我大舅、二舅家各一个,给我娘一个,姥姥留下一个自用。就是这样,这个瓢来到了我们的家里。

瓢不太大,那時候,它是黄白色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它的用途却不小,甚至可以说是用途广泛了。

听我母亲说,用这个瓢盛面粉,若装一平瓢大约重一斤半;若装满冒尖大约重二斤;拿它来盛小米,一平瓢重二斤左右,冒尖一瓢,重约三斤;盛盐跟小米差不多。这是拿瓢当秤用。那時候,在农村,家里有秤的比较少。街坊四邻,乡里乡亲,临时借点米面油盐,也是常有的事。谁家能没有个不凑巧的时候呢。好在我的故乡民风纯朴,本家乡亲彼此信任,大家都能互相接济。

我母亲说,用这个瓢盛鸡蛋,能够盛九到十个,重一斤半左右。这是拿瓢当筐子,篮子用。

在我小時候,我们家共有七口人。母亲说,用那个瓢盛面粉、拌疙瘩,一瓢面粉刚刚好;若是擀面条,就需要两瓢半。

我记得那時候,瓢的颜色是浅棕色的。

在我读小学时,姐姐就已经出嫁。我的严厉又慈爱的父亲,也因病去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等到我高中毕业時,两个哥哥也都已经结婚成家,分开另过了。这時,家中只有母亲、我和弟弟在一起生活。我们还经常用那个瓢来盛面粉拌疙瘩。三口人吃饭,半瓢面粉刚刚好。

2OOO年,我从广东东莞回来,也已结婚成家。2013年,因为孩子上学,我在老家住过一些日子。早晨做饭時,我还用那个瓢拌过疙瘩,挖过小米。这时那个瓢,已是深棕色,并且外面油光锃亮,同时也添了两条裂痕,增了两道线绳。我曾经问过母亲,“咱家的这个老古董怎么有裂纹了?”母亲说,有一年农历二月二,我的侄子侄女们拿着这个瓢,到邻居爷爷奶奶,婶子大娘家去讨要料豆,不慎把它摔了一下。细心的母亲,或许是出于睹物思人的缘故,或许是“恒念物力维艰”,习惯了勤俭节约,小心翼翼地用针线,把瓢上的裂纹缝好了。

这个瓢是个真正的老古董了。从新中国建国初期,直至如今,我们家用它盛过米糠,盛过野菜,盛过地瓜干,高梁面,玉米面,小米,大米,细白面;用它盛过绿豆,红豆,山药豆,瓜子,料豆,糖麻球;红枣,葡萄,无花果,柿子,苹果,甜石榴。诸如此类,林林总总,都用它盛过。从物质匮乏,贫穷落后的年代,到今天丰衣足食,出有好车,住有高楼,冬有暖气,夏有空调,它见证了生活世事的变迁,见证了几代人的成长,同時,也服务了几代人。真是物尽其用了。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我那勤劳善良,朴实节俭,和蔼慈祥的姥姥---那个种葫芦的人。她虽然活到九十六岁,却没有过上几天的好日子,没有享过几天清福。禁不住心酸难过,泪濡双目。

现在,我早已在济宁定居,尽管离老家不算是太远,但是最近几年,由于孩子上学,买车买房,生活压力比较大,回老家去看望母亲的时候却不多。

我也知道,只要有母亲在,家就在。只要母亲在,我们再大也还是个孩子。

虽然说是为生活所迫,但是,我心中一直认为,不能经常回老家去看望母亲,不能承欢膝下,不能养老娱老,不能聆听母亲的教诲,对于我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损失。

现在我的九十三岁高龄的老母亲,从2022年八月二十九日卧病在床,至今已有五百八十六天。口不能言,交流困难。看到母亲每天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而我对于她的痛苦,却又无法替代,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真遗憾自己不是一个能够妙手回春的医生。只有默默忧伤,暗暗流泪。有时又心如刀绞,意似油煎,不免喟然长叹。

如今,早已见不到那个瓢了。我想问问母亲,那个瓢到哪里去了?它现在在哪里?母亲却没有办法回复我。就此问询四弟,他说:两年前搬新家時,请来帮忙的人不小心,把那个瓢给摔碎了。有一次,母亲做饭时随手就把它塞进灶里,当柴禾烧了。他说话的语气很平淡,而我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心头沉重,过了片刻方才释然。我相信,重情重义的母亲,一定不是轻松随意地把那个瓢烧掉的。她一定把瓢捧在手中,端详半天,沉思良久。也许想到姥姥,也许想到其他的亲人,也许想到其他的往事……

我仿佛看到,那个瓢在破损之后,于灶中幻化出美丽明亮的火焰,又最终变成了一缕轻烟,释放出所有的能量,为人间做出了最后的贡献。我又仿佛看到,那一缕轻烟盘桓着,上升着。它作为瓢的化身,似乎现在,我们家老老少少共有三四十口人,是一个真正的人丁兴旺,团结和睦的大家庭。我的知足常乐的母亲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家的日子能够过的这么好,多亏共产党的领导啊。我们家的那个瓢,也有幸见证了这一切的发展,巨大的变化。

至此,那个瓢便是真正,彻底的寿终正寝了,而我却仍然常常想起它。

我相信,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其他成员,也一定会有不少人像我一样,怀念我们家的那个瓢。

 

2024年3月14日于济宁洸府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