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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西同 | 王大憨

来源:本站    作者:甄西同    时间:2024-04-26      分享到:

王大憨,大名叫王大奎。

大憨,不憨,眼里透着精。

大憨出生在五十年代初期。

大憨老家是黄河北人。

大憨爷爷在县府任职,得罪当地一位有权有势官职比他大的官员。

爷爷天生性格倔强,非与那官员抗争到底,结果爷爷和奶奶遭此毒手。

爷爷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儿子:“你和你媳妇赶快逃,逃得越远越好。”

当时大憨娘身怀六甲,就要临产。

爷爷望着儿子儿媳:“无论遇到什么难,吃什么苦,都要给咱老吴家留个根。”

爹和娘流着眼泪使劲点着头。

就这样爹领着娘,拖着笨重的身子连夜从家中逃出,一路南下。

白天爹和娘不敢走大路,专走一些乡下小路,或躲在庄里人家或庄稼地里,晚上才可偷偷走。

一路颠簸,娘受不了,直觉得肚里孩子往下坠。

爹吓坏了,好不容易挨到天黑,见路旁有一个破烂不堪的院子,屋里亮着灯光。

爹扶着娘走进院里。

一位干瘦干瘦的老人站在院子里。

爹连头都没抬“扑通”跪在老人面前:“大爷行行好,我媳妇快生了。”

老人愣了愣说:“你找错地方了,我这里不接生。”

“再说家里又没个女人,就我一大老爷们,你媳妇生孩子,我能帮你什么忙?这不叫我作难吗?我是个干兽医的,专给牲口看病,给牛、马、驴接过生,从来没给人接过。”老人说。

爹头磕得像鸡啄米:“求求您老人家,要不大人和孩子的命都保不住。”

老人看着疼得浑身直打哆嗦的娘忙拉起跪在地上的爹说:“快快进屋。”

整整一夜,娘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再也没力气了,直到天亮娘长叹一口气,闭上那双不愿意闭的眼睛。

一声嘹亮地啼哭声,大憨降生了,娘却永远地走了。

见是个儿子,爹没因娘地走而感到悲伤,反而是大憨地降生而感到高兴。

大憨爹如释重负长长出口气,终于完成爹娘临死前嘱咐他的话,给吴家留个根。

天亮了,爹给老人家又是磕头又是作揖,抱着儿子要走。

临走,爹哀求老人家给儿子取个名。

这时拴在院东南角一匹骡子冲着若明若暗的天空长长嘶鸣几声。

老人突发奇想对大憨爹说:“叫骡子,好养活。”

爹没在意,名字就是个记号,叫什么都行,只要好养活。

就这样爹抱着骡子一路沿讨,走了一天一夜,来到一个村庄(现今居住的地方),见这里人们个个很面善,家家过得很殷实。

爹决定留在这里。

第二天,爹打听,这个庄叫王庄,一百多口人,庄上大多数人都姓王。

爹找到王家老族长,说明来意。

王家老族长长得慈眉善目,八十多岁。

问:“你们爷俩从哪里来?”

爹多个心眼回答:“从山西那边。”

老族长:“山西那边生活条件不是很好吗?”

“好是好,关键是受人欺负,不能在那里生活下去,所以才出来。”爹回答。

老族长说:“为啥?”

爹回答:“因那家势力大。”

老族长“哦”了一声。

老族长又问:“你们姓啥?叫啥?”

当老族长提到姓什么时,爹犹豫一下,忙回答:“姓王,叫——。”

“姓王?”显然老族长是位对家族观念很重视的人。

“你是哪一支上的人?现在是几世人?”

爹回答不上来,摇摇头。

老族长高兴了,是王家一脉啊。

“好吧,就住在本庄。”

“你那小子(儿子)叫什么?”老族长又问。

爹支吾半天说:“叫骡子。”

“什么?骡子?”老族长显然不高兴。

“只有马和驴进行交配,才生下骡子。”老族长接着说

“在我们这里骡子是牲畜,是骂人,怎么能叫这名字?”

爹看出老族长脸色在变,忙说:“是我不懂,没文化,胡乱给孩子起个名,要不您老人家给起个好听的。”

老族长脸上这才有了笑意:“这样吧,你就这么个儿子,又是头生,叫王大。”

“好好,就叫王大。”爹满脸堆笑,爽快答应了。

爷俩住下来,随他们姓,姓王。

爹勤快、能干,庄里谁家大小事总去帮忙,很快爷俩被庄里人当做亲人看待。

王大没有娘,吃遍庄上所有怀过孩子妇女的奶水。

爹感激庄上老少爷们,是他们收留他爷俩,养活了王大。

在王大咿咿呀呀学说话的时候,无论看见谁都管叫娘。

一次,一外乡夫妇来庄上做生意。中午,那女人坐在地上哄孩子,被王大看见,跑过去,拽起女人怀里的小孩,一头扎进女人怀里,嘴里不停喊:“娘,我饿,要吃奶。”

王大地举动,引起路过几位妇女哈哈大笑,忙说:“王大,你娘在这里,那不是你娘。”

王大回过头,望着几位妇女愣了愣,接着扑向她们。

一位妇女抚摸着王大的头说:“王大啊,你不能看见谁有奶就喊娘,那你不就憨了?以后别叫你王大,在王大后面加个憨字,叫王大憨,咋样?”

王大什么也不懂,冲着妇女‘嗯’一声。

从此,王大憨在庄上叫起来了。

以至于后来,人们在与大憨开玩笑时说:“谁见过女人奶子最多?当属大憨,谁摸过女人奶子最多?也当属大憨。”

大憨上小学时候,老师给他改了名字,叫王大奎。

也许是爹溺爱,也许是庄上老少爷们溺爱,造成大憨任性、自由,但绝对聪明伶俐。

大憨上学经常迟到、早退。常常搅得全班不安生。

老师气得打哆嗦,多次找到大憨爹。

大憨爹满脸赔笑:“对不起,老师,我一定严加管教。”

说是说笑归笑,待老师走后,大憨爹又把这事忘到脑勺后面了。

大憨爹心里清楚,把儿子拉扯这么大,给他们吴家留个根是多么不容易。不仅用大憨娘命换来的,而且还卖了姓。

这样大憨小学没上完就辍学了,整天跟在爹后面,饿了吃了这家吃那家。

王大奎的名字也就随着奎的辍学而辍没了。

王大奎又变成王大憨。

大憨十二、三岁时,能帮助爹在队里挣工分。

虽然屋里没有女人,但大憨和爹过得还算可以。

大憨年龄小,干不了大人活。

大憨找到生产队长要求放鸭子。

那时候,各家各户都饲养鸭子,为不让这些鸭子糟蹋庄稼,生产队进行统一管理,白天派人放养,晚上归各家。

大憨之所以选择放鸭子,他有想法。

原来放养鸭子的是一位耳聋大爷,腿脚有些不利索,每到晚上鸭子跑地跑,少得少,人们怨声载道。

大憨看中鸭子所下的蛋,还可以在空隙时捕捞些鱼虾给爹和自己增加些营养。

早上他把各家各户的鸭子从鸭圈赶出来,然后再赶入沟渠放养。

刚开始,鸭子从鸭圈出来又飞又跑,害的大憨追来追去。

后来大憨发现,鸭子和人一样需要‘头领’,否则也会一盘散沙。

大憨从鸭群中挑选出几个个头大的鸣鸭(公鸭)作为“头领。”捡些小鱼小虾或河蚌或田螺砸碎给这些鸣鸭(公鸭)另起小灶。

“头领”与大憨熟了,不再乱飞乱跑,只要大憨“一声令下”,这几只鸣鸭(公鸭)会乖乖地晃着肥胖身子往前走,随后其它鸭子会慢慢跟在它们后面,像经过训练一样浩浩荡荡。

村前庄后,沟沟渠渠,鸭群一过,如风卷残云一般,水中一些小生物全进入鸭子腹中。

大憨会手持一根竹竿,竹竿另一头绑着用化肥袋做成的网兜,站在沟渠边捞一些被鸭子追赶无处躲闪的草鱼、泥鳅等。

大憨还会把各家各户的鸭子按照公母、大小、数量一一记在本上,并在鸭子翅膀或鸭腿上系一些红的、绿的、蓝的布条作记号。

夜幕降临,大人们收工,大憨会把鸭子赶进队饲养场,然后再有各家各户认领。

这时候,大憨会原路折回,捡些落在沟边或水中的鸭蛋偷偷跑回家。

生产队有规定,鸭子夜间下的蛋归各家各户,白天放养期间下的蛋归生产队食堂所用,那就可多可少了。

秋天,正是鸭子下蛋旺季,大憨除白天捡的鸭蛋上交队外,总是再捡些拿回家给爹吃,补些营养。

大憨知道爹每天在队里出得那个力,流得那个汗。

大憨知道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无论队里脏活、重活,只要队里委派他,爹总是欣然答应。

有时大憨对爹地做法想不通。

但爹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辛勤付出着。

营养上补充给爹的身体带来变化,虽然爹常年辛苦劳作但和同龄人相比并没像他们那样苍老而憔悴。

同样和大憨一般大的孩子,他却吃得壮壮实实。

人们猜想不到,只觉得大憨小时候吃的奶多,奶水充足。

爹几次把大憨捡来的鸭蛋上交生产队,被大憨拦住。

爹知道儿子心思,常常望着儿子自言自语:“是我吴家后代,够聪明,只可惜对不住孩子他娘。”

有时大憨会利用中午鸭子在沟渠边或荫凉处歇息,去沟渠捉鱼、虾带回家,叫爹做汤喝。

渐渐大憨长大了。

一年冬天,地区搞水利工程大会战。大憨和另外两名青年派去工地。天冷得出奇,寒风呼啸,时不时天空飘着雪花,站在河套里,如果不活动会把人冻僵。

尽管天气达到零下十七、八度,但整个工地上人山人海,红旗招展。机器轰鸣声,牛马骡嘶鸣声,人们呐喊声,此起彼伏。大会战指挥部上空广播喇叭天天播放着革命歌曲和各县区进度情况。

来自参加会战的都是从各村抽出清一色青壮年。人们争先恐后,各突击队呼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口号。

人人没有一点懈怠思想,是因为你的懈怠会影响一个公社或县的荣誉。

人们不敢懈怠,在这零下十几度里,稍有不动会被冻的手脚发麻,脚站不稳,手里铁锨抓不住,只有不停超负荷劳动产出的热量来抵御寒冷对身体地侵蚀。

大憨被分配到“红旗突击队”,共有十二名队员,队长是位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青年,年龄二十岁左右,每天天不亮就叫醒所有队员。

大憨支撑不住,想打退堂鼓,可他羞于开口。

队长猜出大憨心思劝道:“革命战士一定要坚持住,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想想死去的先烈们,我们年轻人哪还有理由掉队呢?”

尽管大憨对这些道理很懂,可自己身体扛不住啊。

晚上大憨躺在床上(地铺)翻来覆去睡不着,手和脚被冻裂出口子,时不时往外渗血,疼得专心。

队长和队员来到大憨面前,嘘寒问暖,队员打来热水,队长拿出临来工地前娘塞给的两个鸡蛋。

大憨感动了。

由于大憨所在突击队任务完成好,受到地区表彰。

县广播站一位记者专门来到工地找到大憨进行采访,“如何从一位思想消极转变成一名先进队员”,并大肆报道,上了地区报纸头版头条。

大憨出名了。

一位新闻爱好者对大憨采访时,问大憨能否把名字改一下,不叫大憨,憨叫着不好听。

大憨不同意说:“这名字是庄上老少爷们给起的,叫惯了,叫着顺嘴。”

大憨憨里带着精,憨里藏着厚道,是憨给大憨带来好运。

从工地回家没多久,大憨进入大队部班子,成了班子成员并兼任生产队长。

那一年大憨二十岁。

大憨头脑灵活,想着法子叫庄上老少爷们吃饱肚子。

源于这里离微山湖近,村民们有着编织苇席的传统手艺。大憨为给村民增加收入,偷偷派车派人去微山购买湖苇分散各家各户,利用农闲时节或晚上编织苇席,然后组织人拉到外地去卖。

大憨还曾派人去湖里挖湖苇根,种植在沟渠边。后来这里沟沟渠渠长满芦苇,大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势。

七十年代初,有一年天气大旱,毒毒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树木焉了,柏油路化了。正值水稻插秧季节,庄前村后沟沟壑壑旱的裂缝有二指宽。秧板田地里稻苗被烤得黄黄的,大有一触即燃。

村里老少爷们急得像六月天,头上直冒火。

大憨从公社农机站求爷爷、告奶奶借来打井设备,硬是和村民连战一个月,打出两眼深口井,保证村里一百多亩水稻灌溉种植。后来,每年遇到天气旱时,这两眼机井发挥着重要作用。

老少爷们竖起大拇指:“多亏大憨。”

那一年,生产队水稻出现空前大丰收,除上交公粮外,家家都分的缸里满满的。

大憨和他所在的生产队成了全县先进典型,县长亲自上台给大憨披红戴花。

庄里有些“好事者”开始质疑大憨身世。

“咱老王家几辈都没出现这么风光的人,为啥偏偏发生在大憨身上?”

正是那一年,大憨交上桃花运。

姑娘叫荣,是临村的和大憨同岁,是出了名的“铁姑娘”。

有一年,公社组织举办水稻插秧大比武,

大憨代表本队,荣代表她队。

经过十天的角逐比赛,无论从秧苗的行距、株距、棵数,整齐划一上及动作娴熟上,大憨代表队获得公社第一名,荣代表队获得第二名。在个人单赛中,大憨和荣双双获得并列第一。

这样一来二往,两人渐渐熟悉了。

结婚那天,两边生产队都放假一天。

荣是被大憨这边生产队两辆马车迎娶过来的。

婚礼举办的隆重而又简朴,公社革委会副主任亲自主持婚礼。

夜幕降临,大憨送走客人。

大憨和荣还有爹沉浸在幸福喜悦中。晚上时,爹不见了,大憨和荣四下去找,在村家后一条通往北的大道旁找到爹。

只见爹面部朝北,双膝跪在地上,哽咽地说:“爹、娘您二老在九泉之下合眼吧,还有孩子他娘,你也可放心了,我把儿子拉扯大,娶上媳妇,儿子很争气,虽说没能光宗耀祖,但也没给咱老吴家丢人。”

“只是现在儿子姓王,不姓吴,啥时候能把姓改过来,也就了却我的心愿。”爹痛哭流涕。

大憨这才知道自己身世。

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队没了,大憨闲下来了。

随着国家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实施,头脑本来灵活的大憨有了用武之地,他不再围着那几亩责任田打转转。

大憨和荣借助无息贷款东风,凑措资金做起贩运生意。

几年下来,大憨和荣手里有了积蓄,并依靠当地水稻资源丰富优势,做起大米加工业,全村近三分之一的闲散劳力来厂打工。

大憨靠勤劳富裕了,手里有了钱,几十年为村里捐款五十多万元,给村里铺设水泥路,架设路灯,安装自来水。

一双儿女相继考入重点大学。

爹也因疾病去世了。

爹临走前对大憨说:“我唯一愿望就是啥时候把咱的姓给改过来?”

大憨望着爹说:“姓改不改都一样,关键是我和您孙子孙女都有出息。”

爹怔了怔,点点头,这才闭上眼睛。

后来,听说大憨一双儿女很争气,现已做到县处级这个位置。

村里一些“好事者”又说开了:“大憨老家到底哪里的?是不是咱王家的后人?他家祖坟上啥时冒的青烟?”

“冒没冒过青烟,咱也没见过?”

“凭什么说人家祖坟没冒过?”

“好事者”竟为这事争论得面红耳赤。

大憨和荣听后,脸上笑得像朵花。

满脸皱纹被花给掩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