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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几日，春节临近。听说秦大豹最近几天就要回城过节，放假在家的姜雪艳，不知给自己鼓了多少勇气，才拿起那本《毛主席语录》，向秦大豹住的南屋走去。

姜雪艳从语录本内抽出前几天写的那封信，正要递给秦大豹，秦大豹却笑眯眯地双手按住姜雪艳的肩头：“坐下，坐下，有事正想找你哩。”姜雪艳双肩受到按压，明显感到来自秦大豹的力量，实在不可抗拒，顿时不免脸红心跳，顺势坐在小桌前，敬听秦大豹的下文。秦大豹却迟迟疑疑磨叽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公社来通知了，说你革命立场不坚定，下学期不再让你到学校代课了。”

“凭什么啊？你问问冯校长，我哪点做得不好？”“冯校长也舍不得让你走，她还跑到公社专门求了情……”

“没办法了？”“没办法了。新来的公社领导，听说你上次在批判大会上拒喊口号，不告而逃，对你意见很大。”

接下来，秦大豹说些什么，姜雪艳根本没有听清；只有眼泪，断线珠子似的，顺着那粉嘟嘟的脸颊往下流。她一边流泪，一边不自觉地举起手中那张信纸，随手往脸上擦去。秦大豹递过毛巾，顺手接过那被泪水染花的信纸，看到上面短短的几句话，先前紧蹙的眉头，慢慢松弛开来，难以掩饰的笑容重新回到他那一贯笑眯眯的圆脸上。

“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实话告诉你吧，自从接到公社通知，我就替你打算替你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

“县文工团正招收学员哩。今天下午，我在大队偷偷给我妈打了电话，她答应让你去试试。”

“试不上怎么办？”

“我妈分管这事，明天我就回城，死活我得让她收下你。”

“万一不收呢？”

“没什么万一，你得相信你自己，你完全有这个能力。”

“这么有把握？”

“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止一次到学校里去，名义上是了解学校运动情况，实际还是想见你……我听见你给学生唱过歌。”

“什么歌？”

“洪湖水浪打浪。”

“感觉怎么样？”

“挺有味的。”

“是吗？”

“是的是的，肯定肯定……”

秦大豹“肯定肯定”地点着头，从被子下面抽出一支笛子：“我给你伴奏，洪湖水浪打浪。”

“你会吹笛子？”

“实话告诉你吧，要不是顾忌我的身份和影响，早就给你露一手了。”说着，便把笛子贴到嘴边，“噗噗”地试了两下音。

随着节奏明快、婉转动听的伴奏，姜雪艳十分投入十分亲切地唱了起来：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

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

2

清脆的笛音，默契的伴奏，曼妙的歌声，使姜雪艳暂时忘却了因为失去教师工作而带来的伤心和烦恼；随着歌声，她进入了一个荷花灿灿、水波涟涟的奇妙世界；看得出来，憧憬与未来，青春和阳光，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秦大豹放下笛子，两手不知搁哪里好，只想上前捧一捧那比荷花还要鲜嫩还要灿烂的脸蛋。姜雪艳顺手摸起秦大豹刚刚放下的笛子，挡住他的双手，稍作停顿，然后又为打破眼前尴尬，好像想到什么事情似的说：“秦组长，你教我吹笛子吧。”秦大豹愉快地接笛在手，示范着哪个手指应该按住哪个音孔，然后把笛子交到姜雪艳手上，掰着她的手指，逐个放到应放的音孔上，并让她试着吹了个“哆来咪”。

两人把那笛子递来换去，交替着练习了一会儿，姜雪艳竟能断断续续把《东方红》的前两句吹了出来。秦大豹夸她聪明、一学就会，姜雪艳则说自己太笨没有天赋。又练了一会儿，秦大豹问姜雪艳道：“你看我这人怎么样？”姜雪艳目光投向秦大豹，盯住他耳朵后头那疙瘩笑了一下，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你这人好啊，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年轻轻下来当干部，肯定前途光明啊！”“别光夸我了，说说你自己。”“我有什么好说的，想上学，人家不复课，想考高中，人家不招生，当个代课老师，还让人家给开了。”

“别提这事！待几天进了文工团，不比代课教师来劲？”

“那我说什么呀？”

“说说你的原名，为什么叫雪艳？”

“听我奶奶说，我是四九年十月初三生的，我查过老黄历，阳历是十一月二十二号，按节气那天是小雪，生我的时候正好下着小雪，有一只受伤掉队的大雁落在我家院子里，我爷爷把它逮住，养了好几天，后来我娘老是没奶，就把它杀了让我娘发奶了。”

“因为这叫的雪艳？”

“我爷爷说‘又有雪又有雁的，就叫雪雁吧！’不是现在这个艳，是下雪的雪大雁的雁，明白了吗？”

“后来怎么成艳丽的艳了？”

“我嫌大雁太土，上初中的时候改的。”

“噢，那大雁一定能给你好运。”

“好运个屁！一见大雁我就倒霉。”

“怎么讲？”

“你想，一个受了伤的孤雁，能给我带来什么？”

“你有什么倒霉事是大雁带来的？”

“你没来之前，这屋里就住串联的，我送最后一个学生时，在西岭上见到一只孤雁，飞走时它好像还看了看我，眼里噙着泪……”

“还噙着泪？你看这么仔细？”

“可不，我这不就倒霉了？”

“你倒什么霉？”

“倒什么霉？先是不让上学了，这又不让教课了。”

“你相信这些？相信大雁能决定你的命运？”

“我不相信，当然不相信，可事实摆在那里，你能叫我相信什么呢？”

“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能给你带来好多好多幸运的事，倒霉的事一个也没有。”

姜雪艳想想进文工团的事，知道这事离开秦大豹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便把两手合掌于额前，微笑着连连点头说:“相信你，你是我的救命菩萨，活菩萨。”“说你相信一辈子。”“一辈子，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你心里明白。”姜雪艳拿起笛子又吹了几声，莞尔一笑说：“我不明白。”“不明白就不明白吧，给你说正事。”“什么正事？”“明天我先回城，后天你来找我。”“我怎么去？上哪找你？”“前几天你不是用冯校长的自行车学骑车子了吗？明天你把她的车子借来，到公路上多练练，待会儿我给你写个地址。”

隔天，拿着秦大豹前天晚上写下的地址，姜雪艳不很熟练地骑着从冯校长那里借来的自行车，东摇西晃，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了县城；见城里街道上行人渐多，便赶忙下车，推着自行车，边打听边往前走。见前面有个人，走路的姿势、个头、身上穿的衣裳，怎么看怎么像秦大豹，便猛赶几步向前追去；直到看清了他的脑袋，才灰心悄声嘟囔道：“肯定不是了，耳朵后头的疙瘩呢？不会昨天到他爸医院里割了吧？”“那也不对，割了也不会好这么快啊？”

就这样，姜雪艳边寻思边嘟囔边往前行，只见那些站在菜店门口排队的，大街两旁往墙上贴大字报的，摇着自行车铃铛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的……似乎路上远远望见的每一个年轻男人，都像她要找的秦大豹；她盼望着秦大豹能像风吹的树叶一样，随时都能飘到自己的眼前。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