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常伟 ‖ 鸡缘
母亲和郑二婶就像亲妯娌俩,无话不谈,遇上新鲜事儿,两个女人会端着饭碗站在凳子上隔矮墙拉上半天。
刚入夏天,我家的母鸡们和二婶家的母鸡就开始争先恐后生儿育女。一近中午,二婶的院子里与我家的鸡舍旁,群鸡颈脖高挺,面目羞红,不惜余力地卖弄和炫耀地叫着“疙瘩”,外人听来,那就是一个标准而典型的原生态大合唱。
这高亢无比的噪音往往吵得我和弟弟头昏耳胀,小弟生气地拿起一根竹杆乱舞,吓得群鸡惊叫不迭,扑棱棱四处逃窜。
母亲却对它们的叫唱情有独钟。如果哪天参加合唱的鸡少了,她一准能听出来,随着一阵“鸡鸡鸡”的呼唤,她的“下鸡”就会像受了命令似的蜂涌而至,任她沙场点兵布将。
也不知是嫌我家鸡舍环境太差,还是受了小弟的惊扰,以“高产”著称的芦花鸡未经母亲的许可,私自将生产工作转移到了二婶家里。
芦花鸡的背叛举动刚开始谁也没有在意,可两天后就被母亲抓了个现行。因为母亲不仅熟知她的每一个“下鸡”,就连这些下鸡的孩子们,她也能识别得一差不差。如芦花鸡的蛋灰黄,钝圆,表面有白点。春黄鸡的蛋小而浑圆,皮薄透色………
弟弟看着母亲如数家珍,煞是惊奇,问母亲:娘——娘,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母亲说,观察呗!就跟你们写作文一样,认真地看,反复地看,看多了心里不就有数了。我说不就是个鸡蛋吗?看这么仔细干吗?母亲说,嗨——嗨,小没良心的,不看仔细能行吗?你们几个穿衣上学的钱哪来的?那还不都是从鸡腚眼里抠出来的。
母亲跟踪追鸡,等“芦花”刚跳上矮墙,母亲就一路包抄进了二婶家,一眨眼儿工夫,芦花鸡就松散着羽毛一脸幸福地从二婶家的鸡舍里走出来,然后扑楞一下飞上矮墙,仰起脸脖对着周围的兄弟姐妹唱扬不止。
母亲顾不上许多,冲向鸡舍伸手将芦花鸡的蛋拿出来,大大的圆圆的温热着母亲的手,恰逢二婶从堂屋端着簸箕出来,被看了个正着。二婶当时就拉长了脸,大嫂,你这人怎么这样?跑我家来偷鸡蛋呢!
母亲的脸马上涨红了,说话有些不太畅溜,她婶,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这——这是我家的芦花鸡下的,我来拾我家的鸡蛋。
二婶的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胡扯,你家的鸡怎么会跑到我家来下蛋呢?我跟你好了这么多年,竟然没发现你说谎还这么不脸红,偷了人家的鸡蛋还说自家鸡下的?忒不要脸了。母亲听了这些恶毒的秽语,火马上升腾起来:谁不要脸,你才不要脸呢!我家的鸡跑你家里下蛋,你连个屁不放,还心安理得地吃,也不怕噎着你们。
就这样,两个女人互相撕扯着到大街上去找人评理,结果谁也没弄出个反正里表来。母亲和二婶从此行同陌路,谁也不再搭理谁。
我们这些屁大的小孩子也跟着受了株连,二婶不让她儿子成才上我们家来玩,母亲也不准我们到她家去。
我和成才都憋得难受,趁她俩不在家,我们就拿着连环画和熟地瓜趴在院墙上偷偷幽会,就像当年母亲和二婶一样站在板凳上,隔着墙头一边啃地瓜一边看小人书。
仲秋午夜月儿正圆,二婶家的鸡群中闯进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个两眼放光全身焦黄尾巴老长的物件,它不顾群鸡的竭力反对,毅然用尖嘴儿叼住一只大母鸡就往矮墙上拖。顿时群鸡惶恐,咯咯阵天,最先听到声响的,是睡觉警醒的母亲。
母亲披衣下床,趿着鞋从屋里跑出来,在院子里摸到一只抓钩冲过去,怪物拖着尖叫扑楞的母鸡正要从矮墙上通过,母鸡的不配合让它似乎有些力不从心手忙脚乱,母亲一抓钩抛过去,正好抓在那怪物的头上,怪物身子抖了一下,丢开母鸡仓皇逃遁了。
被救下的母鸡是二婶家的,母亲看后什么也没说,让爸给二叔送过去。为这,二叔非得捧出两捧花生米,和父亲对饮了小半宿。
第二天,母亲发起烧来,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反正病得不轻,不停地咳嗽。眼看着中午我们爷儿三个要饿肚子,谁知,大门吱扭一下开了,二婶端着个大砂锅,后边跟着成才,提了一筐鸡蛋儿。二婶看见我们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接着就直接进了母亲的房间。我和成才争抢着,把耳朵和眼睛贴到门缝里,听二婶说,嫂,俺对不住你,都怪俺当时没弄清楚,还跟你吵架,俺跟你赔不是。
母亲说,没事,都过去了。二婶说,俺家那只母鸡正下着蛋呢,它要是被黄狼叼走了,今年给成才买新衣就没指望了。为救俺的鸡,看都把你都冻病了,俺杀了只抱窝鸡给你发发汗,你可得多吃点儿。母亲无力地说,妹子,你别客气,咱姐妹多年,自打嫁过来咱们就亲,嫂子可没拿你当外人哩。
二婶开始啜泣,把拿小勺的手伸向母亲,娘抓住二婶,两个女人又紧紧握在了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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