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 >济宁文学 > >小说 >
济宁文学

「小说」陈成来 ‖ 老李头的故事

来源:本站    作者:陈成来    时间:2025-04-30      分享到:


老李住在我们村头的一处独家小院里,小院前面有一块菜园。老李非常勤快,把小菜园里鼓弄得井井有条。老李种菜很少喷洒农药,有害虫了,他就在菜园里转来转去,瞧瞧这片叶,瞅瞅那个梗,用个小镊子把害虫逮住放在一个小瓶子里,然后给他养的鸡当美餐。他也很少给菜地里施化肥,总喜欢从养羊的陈大叔那里用袋子装些羊粪,发酵一段时间后,给菜施上这原滋原味的有机肥。这座常年无人居住,杂草丛生的小院被老李种上了花,栽上了菜,这么一拾掇,显得精致了些。

我家与老李是近邻,年纪又相仿,因此相处得特别融洽。其实老李的家并不在我们村里,他与我的老哥哥相识。老李告诉我哥哥想到农村租个小院,养养鸡,种种菜,在田间地头走一走,逛一逛,远离这城市的喧嚣,使生活清静一些,正巧哥哥在老家的这处小院空闲着,便连小菜园一起租给了老李。哥哥喊他老李,我也便称呼他老李了,后来村里的老年人也大多称呼他老李了。虽然说称呼他老李,可老李看上去并不显老,至于老李叫什么名字却不知道,也没有问过。我想即然是哥哥介绍来村里的,他应该是知根知底,相当了解老李了,因此,也从未刨根问底的去了解,后来才知道他们只是健身广场上的朋友,彼此之间也都不太了解。

老李说起话来很和善,穿着虽然说很朴素,但让人看着很干练而舒服,言谈举止不能说文质彬彬,但非常儒雅。老李总是把种的菜,还有鸡下的蛋送给周围的邻居们,由于他的鸡是在院里散养,平时喂些菜叶、麦麸皮、玉米等,再加上鸡也从地里面刨食吃一些小虫子等,所以,他养的鸡下的蛋口感特别好,营养也很丰富。有邻居想给自家的老人、孩子们买些吃,可老李从来不收钱。王嫂有一次去了,老李用塑料袋给王嫂装了半袋子,有五六斤重。王嫂拿出钱来让老李收钱,老李连连摆手说:“自己养的鸡不图赚钱,你要真给我钱的话,这鸡蛋不卖给你了。”王嫂只好临走时悄悄把五十元钱放在了老李家的桌子上,可当王嫂要出门时,老李喊住王嫂硬是把钱又塞到了她那装鸡蛋的袋子里。王嫂常说:看老李这穿戴也不像多富裕的人,要是在城市里面混得好谁往咱这农村跑,本来以为他养鸡为了下蛋卖两个钱,可谁给都不要,经常白吃人家的东西,心里真过不去。  

因为我与老李住得很近,因而经常走动,老李的生活确实是很节俭的,总是吃豆角、芹菜,白菜、萝卜等一类自家种的蔬菜,高兴时也就是炒个豆腐皮,炖个豆腐之类的,看了这些我心里也默认了王嫂的说法,也许年纪大了在城里确实不好混,才找个借口来农村过过所谓的田园生活吧。由于老李经常把自家种的瓜果蔬菜送给我,出于礼上往来,我也经常抽空闲时间邀老李聚一聚,把孩子们送的酒一起品尝,老李倒也从不拒绝,但喝酒很有分寸,最多二两酒,然后就借身体状况不允许,不再喝了,并告诉我喝酒适量即可,酒大伤身。因此,结识老李后,自己日常饮酒也有个节制,时常用老李的话提醒自己。你来我往久了,再加上孩子们与老伴都在市里生活,我也一个人独处,我们两个人倒是找到了许多共同语言,关系愈加亲密,相互间亲近了许多,由于孩子在市里面是做服装生意的,一些老款式服装,还有一些因季节下架的服装经常捎家里来,我也偶尔挑出来几件送给老李穿。老李也总是欣然接受,用一句“我也不客气啦”权当答谢。

老李虽然说是待人接物很有亲和力,可生活中许多事也显得与乡里乡亲格格不入。他扔垃圾总是把垃圾分类装,不管别人怎么样,他往垃圾桶里扔垃圾时总是按类投放。李婶最看不惯他的这种做法,甚至于不屑一顾,嗤之以鼻,有一次老李刚扔完垃圾,扭身刚走了几步,只听李婶在他身后说风凉话:“真的是猪鼻子插大葱净出洋相,在城里都混不下去了,还净充阔气的,还拿着东西白送人,垃圾还用两个兜分类来装,纯粹就是穷烧包。”老李听了,只是摇摇头,笑了一下,也不去争辩些什么。 说实话我也感觉老李有些事过于穷讲究,起床、睡觉、一日三餐全部都有个时间表,每周还有一个生活食谱,甚至每天起床去哪里晨练都有安排。有一次,我问他:“老李哥,你每天吃饭安排这么详细干嘛呢,不怕麻烦呀?”他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习惯了。”他没多说,我也不便于多问,想一想人家生活有规律,循规蹈矩也不是坏事,要让自己还真做不到。

老李来我们村后,他的儿子与孙女经常打出租车来看望他。老李也总是与孩子们在他的小菜园里欢天喜地的瞧瞧这个菜,望望那个瓜,告诉孙女这是什么菜,那是什么瓜。可每次来也很少给老人买东西,倒是回城的时候却总是把老李种的瓜果蔬菜大包小包的带走很多,笨鸡蛋自不可少也用纸箱子装上一些,散养的大公鸡也要抓上一两只。我曾试探着问老李他儿子做什么工作,他只很随意地说了一句:“当老师。”用李婶那刻薄的话说:“不看吃的看穿的,他儿子在城市里混得也不咋地,现在进城下乡哪有不开小轿车,还有几个坐出租的?”她从骨子里有些瞧不起这老李,总以为老李是因为在城里生活窘迫,不得已而逃到这乡下来的。可老李并不把李婶那卑视的眼光当回事,也依然隔三差五给她送些自己种的蔬菜。可她总是接过菜撇撇嘴,大概是心里面说:萝卜青菜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在我们村的南面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沟,河面上有一座木板桥。从前大集体生活时村里每年还要出资进行维修维修,自从分田到户实行责任制后,再也没人出资了。这饱经风霜的木桥许多构件已经腐朽,变成了危桥,再加上桥面很窄,又无栏杆,近几年经常有人从桥上摔下去,轻则头破血流,重则粉碎性骨折。因此,人们过桥时总是小心翼翼,提心吊胆。村里领导也总是说向上级申请一下重修,可说了一年又一年依旧老样子。近几天又有几个小孩过桥时由于追逐着跑掉下去两个,正好老李散步路过,他从水沟里把孩子抱了上来。老李本来就有些跛脚,由于爬坡救小孩太急慌,滑倒摔了两下,腿疼了好几天。

有一天,我正在打扫院子,老李来我家说自己要进城住几天去,让我帮他侍弄一下小菜园,照看一下鸡等,我想:这老头可能是去医院检查一下那摔过的腿去吧,便欣然应允了。并让他放心去吧,还开玩笑说:“查清楚你养鸡下的鸡蛋个数再走,少了我可不负责啊。”他走后没多久,也许是学生过桥挨摔的事传出去受到了上级关注吧,在老李进城不到两个星期,就来了一支工程队找到村领导说对桥进行拆除后重建,把这木板桥建成混凝土桥,并把设计方案提供给村领导看。搞得村长一脸茫然,打电话问镇领导,镇领导也一头雾水,盘问工程队人员具体情况,工程队却说他们是干活的,只负责与当地政府联系后进行测绘、设计、施工,保质保量完成建设任务。这是天上掉馅饼的一项惠及民生的工程,村里与镇里自然是支持的。工程开始没有几天,老李回到了村里,我对他说:“老李哥,你没有白挨摔,那破木桥你进城没多久就开始重建了,现在正打桥墩呢,抽空看看去吧。”他听了笑哈哈地说:“那可是个好事,抽空得瞧瞧去。”有一天傍晚,老李在田间小路上散步时,他不由自主的走向了那修桥的地方,可他远远地看见有一个人正往人力三轮车上搬东西,也许是他秉承了“捉贼容易放贼难”的古训,正欲转身离开,却看到那人对他招手,并招呼他快过去帮忙。他只好万般无奈地走了过去,却发现是李婶正往车上搬水泥,这时她再也不说什么风凉话了,对老李充满了热情,见老李走了过来,她笑着对老人说:“老李哥,给我帮个忙,把这水泥搬几袋弄车上去,我家里的猪圈坏了,趁这里有沙石弄些沙石修补修补。”老李只好苦笑了一下,帮她把水泥搬到了车子上。可谁知第二天村里就传出老李伙同李婶偷建桥材料的传闻,说的有鼻子有眼,村长还找到了我,让我劝老李不要干那种事,免得丢人现眼,晚节不保。我不便直接告诉老李,便拐弯抹角的告诉了老李。老李也是个聪明人,他笑着说:“竹未出土先有节,藕出污泥而不染,清者自清,白者自白,脚正不怕鞋歪,人正不怕影斜,咱管得了自己的腿,还管得住别人的嘴喽,人云亦云,随便说去吧,问心无愧就行了。”他倒反问了我一句:“你想想,我作为一个外乡人弄那些东西干什么用呢?!”看着他那毫不在乎,一点不为自己辩白的样子,我当时心里却十分生气,心想穷且益坚,怎么能干苟且之事呢?既然是自己没有去做,也要去洗白洗白,别让别人朝自己身上泼脏水才行呀。后来,作为基层领导的镇长对这事总不能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他探听到说是村里在外经商的一位村民筹资给工程队,让政府审批后建桥的。村民们议论纷纷,思来想去揣摩了好久,最后也没有搞清楚是村里哪位大善人捐的款。

古人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一天夜里我正在睡梦中,突然被急救车的鸣笛声惊醒,连忙起来去看个究竟,正赶上老李也从院子里出来,一打听才知道是村里的王平得了脑溢血。王平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正上学的儿女;他可是一家人的顶梁柱,全靠他打工挣钱养家,要是真这么走了,让他媳妇可怎么维持这个家呀?本身就不富裕的家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了。村里也知道他家里的实际状况,在重病监护室每天要花很多钱,做手术更需要钱,用老百姓的话说:不进京不知道官小,不住院不知道钱少,这住进医院不是与医生打交道,是在与钱打交道。于是村里号召村民们捐些款献献爱心,大家也很支持,没多有少纷纷捐款,表达心意,老李也来到捐款现场,只见他拿出一个装钱的信封放在了捐款箱里,负责记录捐款金额的老会计连忙问:“老李哥,你那里面是多少钱啊?我好记上账呀。”老李却边走边挥着手说:“不用记了,不用记了,我只是表示一下,表示一下,没多少。”后来当人们打开信封时,全惊呆了,平时节俭的一年都吃不了两回肉的老李却为王平捐了一万元钱,可知道他可不是我们本村村民呀,再说一万元在我们这个地方可不是个小数目。后来听说是省医科大学的教授,著名脑颅外科专家李博导专门从省城赶来为王平免费做的开颅手术,手术很成功。当时在手术室外守候的村里人看着这个专家,都感觉似曾相识,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有的人说像经常去咱村的老李的儿,可由于戴了口罩又看不准;有的人说像倒是挺像,这个可是大学教授,老李的儿只是个教师,去村里连个轿车都没有,现在还有没轿车的教授吗?!而且,有谁会愿意为非亲非故的人做免费的手术呢?!许多人们迷惑不解。王平病愈出院时,向医院打听李教授的事,想着当面表示感谢,可医院只说李博导是省城来的,做完手术就回省城了,不再提供更多的信息了,至今王平总觉得这救命之恩,没好好感谢一下人家心里面很愧疚。

春节前,老李的儿子与孙女来接老李进城过春节,我做了几个小菜也算给老李饯行,老李虽再三推脱,可最后盛情难却,只好留下来吃顿饭。席间我也试探着问老李的儿子王平做手术的事,他只是笑了笑说自己是个教师,哪里拿得动手术刀呀。由于我与老李相处时间长了,彼此之间也并不感到陌生,席间我还问老李:“老李哥,你这脚走路一跛一跛的不得劲,怎么回事?”老李正欲回答,他的孙女说到:“在战场上被敌人打的。”老李抚摸孙女的小辫子连声说:“别瞎说,别瞎说。”谁知孙女是个话匣子,打开关不上了,爷爷越是不让说她越说得高兴。小孙女转过脸来,俯在我耳朵上轻声说:“我爷爷还当过大干部呢?爷爷与爸爸商量拿钱修桥的事我也知道,他们商量时我听见的。”听了小孙女的话我如梦方醒,连忙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握住老李的手,心里百感交集,嘴里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老李的儿子对我说:“叔,我爱人今天要回国,我要去机场接她,不能耽误接机;谢谢您对我老爹这么长时间的关照,咱们抽空再聊吧。”我站在门口,望着老李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想了很多很多,这平日里总感觉平凡而普通的背影,虽然说越走越远,可在我的视钱里却愈发高大了起来。我想这也许就是与老李同时代的许多老人的一种生活境界吧。

后来,村里人也都听说了老李为村民修桥铺路,让儿子给王平免费做手术的事,想想与老李相处的时光里老李的为人处世人们无不对他肃然起敬。尤其是那些曾经诋毁与瞧不起老李的人也更加盼望着再见到老李。可是,如今年已经走远了,春节浓厚而热烈的氛围也已经淡去。老李临走时说过完春节就回来在小菜园里翻地种菜,还要弄两个小塑料棚育菜苗,可现在整个春天都快过去了,也没见他回来。邻居们也时常问起:老李头快回来了吗?那李婶更是一天三问,她好像是最渴望着老李早点回来,总是跑到我这里三天两头的问:“老李头什么时间回来?”说实话我又怎么不期盼着他早点回来呢?可我又怎么知道他什么时间回来呢?也许他曾经回来过,也许他去了别的村社,只不过我们不知道罢了。但是我坚信老李他一定会惦记我们这儿的乡里乡亲们的。因为,他养的鸡还在,他种的菜还在,我们只要虔诚而执着的守护着他的劳动成果,期待着他的到来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