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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廉成玉 ‖ 村野小院

来源:本站    作者:廉成玉    时间:2025-12-02      分享到:

   

      在离廉茂屯大约一华里之遥的蔡河堤半腰中,住着一位面慈目秀、个头高俏的张老太。

      张老太院落大约有百余平方米。院中的两间不太大的、土墙草顶屋为正房,是住处;紧靠着正屋的东间南墙,用木棍当框架,和用芦苇当墙及稻草为顶,搭建的约五平方米的东屋是厨房。厨房南边是大门,寓意是出门向东迎朝阳,蒸蒸日上幸福长。

      院墙全是由栽种的花椒树围起来的,鲜活嫩绿。在院落的西南角建有鸡舍、鸭圈和羊栏。院中弯弯曲曲、七扭八拐的路径,全是用从庄里拣来的砖头瓦块铺设成的。厨房门前的压水井垒得别致好看,小小的排水沟内鱼虾不断。院内除种有月季、杜鹃、玻璃海棠、鸡冠和竹子等多种花草外,还栽种了两棵桃树,和一棵上了架的葡萄树,另有小菜地一片,终日有小黄狗和小花猫相伴。

      每年一到春暖花开的时节,乡亲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来到这个村野小院观景赏花看老太。都说这里不是仙境胜似仙境,被众人戏称为是美景降人间的“村野小院”。

      这村野小园的张老太,早年的老宅院,建在村东头大官坑旁的崖子头上。是一座坐北朝南,不太大的农家四合小院。房屋虽是土墙平顶结构建造,但由于墙体厚实,屋顶是芦苇蹬顶,厚泥复盖,因而是冬暖夏凉,极易居住养生。

      这张老太膝下有两儿一女。土地改革后,丈夫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就撇下妻子儿女早早地离开了人世。拉巴三个幼小孩子的责任,就落在了她一人肩上了。为了三个孩子的成长,她是白天下地劳动干活,晚上再忙活着推磨轧碾,操办着一家人的吃喝。

      待长子长到十六、七岁时,懂事的孩子看到娘没日没夜的操劳,心里非常难受,暗下决心要让娘过上好日子。不大的年纪就看到了单靠面对黄土背朝天,用双手刨坷垃头子是不会过上好日子,得凭手艺出去混饭吃。于是就不声不响的偷偷地给辍了学,在一个月黑头加阴天的夜间逃离了村庄,外出当上了个氓流。

      文革开始后,由于形势突变,三十多岁的长子在外混不下去了,才回到了家中。当他知道小妹出嫁后小弟也出走了,可一直没有信息的情况后,见老娘脸上爬满了皱纹,两鬓长出了白发,他既心疼又难过。可他又再仔细一想,廉茂屯不是自己的养爷之地,早晚还得出去闯荡,得想法安置好老娘的后半生,不能让老人家再吃苦受穷了。

      这个时候,让长子想得更多的是,由于自己过的是流浪生活,不能帯走老娘,也不能让老娘再留住在老院里,免得想念弟弟触景生情,让老娘遭受思儿精神上的折磨。他还想,也不能让老娘住闺女家,免得妹妹在婆家难做人。再说这事在农村,就当地的风俗习惯也是不应许的。

      长子思考再三和实地寻访,最终在村南高高的蔡河堤上,看好了牛梭头弯处南面的半腰坡位置,给老娘选择了新的养老之地。他自己规划设计、自己和泥摔杈打墙,经过两个多月的劳苦,一座坐北朝南的村野小院落初见雏形。他陪老娘在这里还没有住上一个月,又心血来潮,就又给蹿跑了。村里有人掰着手指头给算了一下,他连来带走,在村里还没有住上半年哩。

      第二年刚一开春,张老太的长子揣着挣来的钱,帮老娘栽上了花草、果树,栽培了绿色风情院墙,在院内铺设了踊道。还按照老娘的要求,垒了鸡窝、鸭圈和羊栏,把个村野小院给捣鼓的别具一格,被众人夸张的称为是“世外桃源”。

      有了好住处的张老太,虽然长子不在身边,但思念小儿的心事这时间一长,也渐渐地给淡薄了许多,苍老的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笑颜。

      村里逢集成会时,张老太还会头上顶上纱首婆,把自己着实的给打扮一番,再挎上盛着鸡蛋和鸭蛋的小毛篮,颠着两领小脚,来到集会上换上几个零钱花。就这样一来二去的来往走动,让张老太开心了不少。

      后来,张老太又从老院里搬来纺棉车,闲来没事坐下纺起棉花来。她先把装有一狗头包禳的棉花放在饭桌上,搬条凳子坐在饭桌前,用手取出一块巴掌大的棉花,按一大拃长、一手指节半宽的形状铺平在饭桌上,再把一根秫秸莛子放在铺好的棉花上,用双手来回搓揉成棉布肌。

      待把狗头包禳里的棉花都搓揉成棉布肌后,在秋、冬和春季里,只见张老太戴上老花镜,把纺棉车放在正屋的当门,拿来用秫秸叶或是用稻草自编的草垫子,放在纺棉车前的中间位置坐下来,在纺棉车的脚丫上套好用枣木縼制的锭子,就一手摇转着纺棉车,一手轻轻攥着棉布肌,自得地嗡嗡的纺起棉花来。

      在夏天里,张老太会把纺棉车子给搬放在院中的葡萄树架下,一边欢笑着纺着棉花,一边时不时抬起头来观赏着眼前河中船来船往的美景,心中有着说不够的畅快。纺好了线,张老太或是把线染成青色、红色和绿色,自己用来编织成又宽又长的扎腿带子。除自己留用外,还要送给老姐妹们。她或是用大部分纺好的线,花钱加工成粗布,用来自己做衣裳用。乡亲们见张老太身上,常年穿的都是粗布毛蓝衣裤,既舒服又好看,还节省下了布票。

      没过上多久,生产队的朱队长见张老太搬出了村,老宅院闲置了下来,觉得她老人家这一辈子过得不容易,在村里又是个大好人,虽说够不上五保户的条件,但儿女都不在身边,按人世间常理也应该照顾一下。就把张老太家的老宅院由生产队当仓库用,生产队每年给张老太三百斤小麦和五十斤大米作为口粮补偿。这送上门来的吃粮不用愁的大好事,让张老太活起来更有精神了。

      张老太对生产队里的格外照顾,是感激不尽,对乡亲们的热情关心记在了心中,是想着法子得给点回报。她见每年一到麦忙秋收时节,有的人家把小孩给锁到屋里;有的人家在小孩手脖或是脚脖上套上绳索,把孩子拴在门框上或是院中大树上,很是可怜。她左思右想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决计,把几家这样的孩子接过来自己给替照看着。

      开始,有几家觉得张老太是上了年岁的人了,小孩子们都很难看管,都不想给张老太添麻烦。可张老太是一心一意想给他们解难题,便找到队长来求援。队长对张老太的做法很是感动,就让妇女队长每天用地排车拉着这几个孩子,送到村野小院,晚上再从张老太处把孩子们接回庄。这样一来,不仅让有孩子的几家社员放心地忙抢收,而且也让张老太解除了不少寂寞,多了些欢乐。

      张老太除了想法让孩子们吃喝好,还想着法子让孩子们玩好。她带领着孩子们在大河堤上玩“丢手巾”、“摸杆”和“吃鸡吊粮猗”等多种游戏。

      张老太最拿手的是会的儿歌多,每当吃完饭时,她就让孩子们坐在院子里,耐心地教孩子们学唱儿歌。

      其中孩子们都会背唱的有:

      “小巴狗、上南山、割金条、编篰篮,编好篰篮筛谷米,筛好谷米做干饭,奶奶吃、爷爷看,气得巴狗啃锅沿,巴狗、巴狗你别啃,剩下锅巴是你的”;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喝、下不来,叫狸猫背下来,吱扭--,打花瓯,挖了小毛孩的腚沟”;

      “小槐树、槐树槐,槐树底下扎戏台,人家的闺女都来了,俺家的闺女还没来,说着说着来到了,爹看清接包袱、娘看清抱娃娃,嫂子看清一扭搭,嫂子嫂子你别扭,楝子开花俺就走”;

      “月姥娘、两瓣子,锅里唿得豆馅子,谁来了、他姑父,带着两眼蚩麻糊,我说给他擦擦吧,他就哭,去他娘的砣螺骨”;

      “小马嘎、猗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幹白饼、卷沙糖,媳妇媳妇你先偿,我到家北看咱娘,咱娘变了个屎蝌郎,嗡-嗡-到北京,北京遇上个好年景,一个麦穗打五斗,两个麦穗打一升”;

      “筛打锣、锣打筛,黄面窝窝长枣踹,踹得窝窝有翅膀,一飞飞到枣树上,东家俩、西家仨,就是不给对门坏孩家,把坏孩拉到茅坑里,屎橛子灌得他饱饱的”;

      “小板凳歪歪,里面坐着乖乖,乖乖出来买菜,里面坐着奶奶,奶奶出来烧香,里面坐着姑娘,姑娘出来磕头,里面坐着孙猴,孙猴出来打灯笼,呕-喉--,烧了个大窟窿。”

      “日本鬼、喝凉水,撅着腚眼挨枪子,八路军一打枪,吓得屙了一裤裆,八路军一开炮,小命见阎王”;

      “公社化、真正好,全村都是一家了,吃公饭、喝公汤,妇女不用做饭了,挑红旗、排着队,出工干活乐陶陶”;“拖拉机、满地里跑,收的粮食吃不了,卖给国家好不好?大人小孩都说好”的新儿歌,总计不下二十首,着实让孩子们高兴得有说有笑,玩得特开心。

      自达张老太住进了村野小院,让这段蔡河一下子有了灵气。南来北往的,不管是挑担的推车的,还是步行的、骑车的、轱轳挑子卖蒜的,都想到小院中落落脚、品尝一下张老太用这干柴烈火烧开的甘甜清泉水。就连在河中撑船撒网捉鱼虾、放牧鹅鸭和过往的行船,也时不时地停下来上岸,到张老太的小院中讨口水喝,或是摘上几个又大又甜的桃子、或是剪下一串黑里透着红、酸甜的葡萄,或是扭下几根鲜嫩的黄瓜来品尝一下美味。每当这时,都是乐得张老太合不上嘴,颠呵颠呵地忙前忙后的欢迎着人们的到来。

      村里几个放羊的孤寡老人们,见张老太自从搬到蔡河堤上定居后,不仅这人给过得有了精神,而且让这个村野小院也有了人气,常常是人来人往的不断,便有些动心,渐渐地也想找着空儿往这里凑,有事没事的过来找张老太讨杯水喝,拉拉家长理短,找找话茬说说笑话。

      时间一长,这些老人们便对这个人气灵显的地方产生了感情,先后都把自己的小羊赶了过来,搭建了茅草屋,执起了锅灶,搬来了铺盖,在河堤上安了家

      张老太有了邻居作伴,那更是喜出望外,尽情地享受着晚年的幸福和快乐。夏天一到,几位老人闲下没事时,要是白天,便拿把蒲扇来到村野小院的葡萄架底下,面对着河面小板凳上一坐,再摇着扇子,喝着张老太给冷凉的茶水,一兴奋就都打开了话匣子,陈年古道的一些有趣的往事,就淘淘地说个没完没了的。高兴了,几个老人还站起来,连扭加比划地喊上几口山东梆子,唱上几段拉魂腔戏。

      有时天热得很了,张老太还炒上两个菜,做些凉面条留住这些老人们一起吃顿团圆饭。要是在晚上,张老太和几个老人们,又都会搬着个小板凳,拿着把扇子,来到小院后的河堤面上离离朗朗地坐开。又都是啦啦当年的那些事,或者是互相化解着心内的积怨和矛盾。高兴了,还会在月光下“叮叮当、叮叮当、叮当叮当叮叮当当”地敲打着瓷盆、瓷碗扭起老年大秧歌来。直到拉得两眼打架、睏得磕头打盹了,才回到各自的茅草小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