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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黎明|翅膀的悲剧(读诗札记)

来源:本站    作者:王黎明    时间:2023-08-31      分享到:


翅膀的悲剧(读诗札记)

飞沙

我把这些“感悟”的碎片收集起来,名曰:飞沙。

请不要把这些零星的“闪念”称之为狭义的诗歌。名叫飞沙,其实不过是一些微粒的雏形、一些坯胎,尽管它是分行写成的,但它不是完整的诗,不是哲理或警句。它只是言说的碎片。是诗意的断面,是字意的放大或局部的缩小。比如深秋:

“天空愈明亮,大地的井水愈深……”。

它们需要一个背景,一个永远无法完成的整体来容纳。飞沙,可以看作是语句和语句的构成。飞沙是一种表现形式。它使语句具有了表现力。它是微小的,却又是充盈的;它是单纯的,却又是繁复而丰沛的。它不因短小而阻碍人博大的想法;也不因纯净而失去内涵。它在意象和语句之间,发挥着嫁接和连贯作用。它在承载现实、表达思想方面,具有其它形式不可替代的功能,是接近阅读的途径,适合于收集诗意的微尘。

如果大地是一面镜子

万物就是它飞逝的幻影

从春到夏,从秋到冬
“那些被我们称之为诗意的物质,其实就是混合在一堆散沙中的、比沙粒更细微的碎屑。它有迷眼的光亮、色泽,却不能轻易收集起来。”飞沙--是一种收集诗意的方法。是否可以这样说“用一种叫诗歌的容器保存诗意的花粉。”

它会逐渐细碎,直到找到它自己独一无二的微粒。我也寄希望它能找到存在的空间——之于读者——之于我们这个虚妄自大的时代。它只需要一丝透光的缝隙、一个不易察觉的暗孔。

“风在风中说,我要把吹散的万物,在泥土中聚拢”。

翅膀的悲剧

“翅膀是鸟儿的悲剧……它把生命带入永恒的异乡。”读日丹懦夫的这首无题诗,我不禁想起一位哲人的名言,顿感一丝悲怆。

悲剧,时刻发生在我们身边,又常以荒诞的面目和寓言的声音出现:“鸟儿死去的时候,它身上疲倦的子弹也在哭泣……”鸟儿是不幸的,子弹也是无辜的。如果这是一场看不见的杀掳,肯定是来自某种念头和想法。哭泣的“子弹”,是一种托词,谁能说不是“鸟儿”撞上“子弹”呢?这就是荒诞!

“那子弹和鸟儿一样,它惟一的希望是飞翔。”这是我们不能想象的,它是另一种现实,它与上面的事件,既存在联系,又互不相干。单看后两句,可以说,“鸟儿”和“子弹”,谁也不碍着谁,它们是相互自由的;但是,子弹是奔着鸟儿去的。鸟儿死去了,子弹又怎能飞翔呢?如果子弹的飞翔是寄托在鸟儿身上的,那么故事就具有寓言的意味。 

无 题

·日丹懦夫 

鸟儿死去的时候,

它身上疲倦的子弹也在哭泣,

那子弹和鸟儿一样,

它惟一的希望也是飞翔。

(刘文飞译)

 

我曾写过一首诗,名叫《愤怒的人》:“在那棵占有阳光的大树的阴影里,枕着斧头睡觉。等他醒来时,大树已变换了位置。”在这里,树和人存在着一种因果关系,就像“子弹”和“鸟儿”一样。

也许台上的都是道具,“悲剧”却发生在幕后。等待“戈多”,戈多却始终没有出现。

·日丹懦夫(1948-),新一代俄语诗人的主要代表。

斑马线上 

诗歌写作,与时间长度无关,与起步早晚无关。如果流于平庸,倾其一生,个人的长进微乎其微。如果没有更大的追求,长期写诗,可能是自取其辱。早年,我一度以写诗为业,可那个圈子没有给我太多的自信,却平添几份自扰。后来,我干脆跳出“诗圈”,骑行走遍周边的山水,在方圆百里之内寻落脚的空间。不知不觉之间,习惯了自由、闲散的生活,上班,读书、写作,做点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内心几乎很少感受到外界的干扰。

经历过不同的语境和心态。对于我而言,形式已不重要。关键是心中还有多少积蓄不被流光卷走?支撑我写作的力量,来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一段沉潜的读书和思考。我相信诗歌是心灵的产物,离开抒情,诗歌不过是散文和小说的副产品。用诗歌来叙事是一种误区,诗歌拒绝日常琐事、市井絮叨的话语。“让他的目光脱离自己周围卑微的事物吧(帕斯卡尔)”。

有人说过,诗人和小说家是两种动物,其思路体力节奏以及猎物都不一样。诗人完全可以写散文、小说,但回到诗歌,却不得不重新建立与诗歌语言的关系。我想借用德国哲家施勒格尔的一段话说明我对抒情诗的认识。"只有浪漫(抒情)诗能够像史诗那样,成为周围整个世界的一面镜子,成为时代的肖像。……其它诗都完结了,并且能够被肢解完毕。而浪漫(抒情)诗则还在变化之中,它永远只是在变化,永远不会终结。

观看当下的微信诗歌,我好像重新陷入莫名的“诗圈”。每日巨量、密集的文字刷屏,给人一种阅读上的恐惧。那些文字抱团簇拥,遮蔽同化,就像过于茂盛的植物匍匐丛生,使人难以辨别是非。当大量缺乏跳跃和灵动的诗行充斥网络,古老的词义瞬间失效、空转,语言的荒漠化不可避免地到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看看古代诗人的情怀,相比之下,现代诗人的想象力退化得太多。

每天早晨,我穿过马路,到对面的公园里散步。路上车辆川流不息,我看见一个老人颤巍巍走在斑马线上,急速的车辆从他身边急速擦过。突然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像他那样,站在哪里,茫然不知所从。其实,我现在就是这个样子的。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每个年代的定格,排列在在我脚下,如同刷新的斑马线——诗歌的速度和激情,节奏和旋律,光影一样从我眼前飞过。减速,慢行,我看见的不是飞机降落的跑道,而是那不太清晰的诗行以及晨光里走动的投影。

诗歌是“内心生活和精神活动”的一部分,它与物质生活的享乐完全是两回事。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引用过普西金情人安娜·彼得罗芙娜在给亲人的信中说的:“……我们对获得物质满足并不奢望,而是珍惜各种美好的印象,追求心灵的快乐,捕捉周围世界的每一个微笑,并以精神的幸福来充实自己。富人从来不是诗人……诗歌是贫穷的财富……”。

诗人不可能生活在真空中,每个写作者都是平常生活中的一分子。真正的诗歌并非极端的艺术,也并非与个人的生活无关。美国现代诗歌开创者之一狄金森写道:

“如果我能使一颗心免于哀伤,

我就不虚此生;

帮助一只昏厥的知更鸟回到巢中,

我就不虚此生。 

也许,我们缺乏的正是这样一种平常心,这样一种平凡人的参与精神。把生命融入自然,融入对社会良知的承担。

另一位被现代派极为推崇英国诗人奥登说过:“在正直的人群中找到正直/在污浊中污浊/如果可能/须以羸弱之身/在钝痛中承受/人类所有的苦难/”当今,有此精神品格的诗人越来越少。诗人昌耀是不可多得的一位。在生活的激流中,不为物欲所动,这就需要“以极大的耐心,以适度的沉默。(昌耀)”  

 

关于纯诗 

关于纯诗的说法,美国诗人沃伦在《论纯诗与非纯诗》一文中说过:“我以为诗要纯。”这里说的“诗”,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在上帝眼中,大玫瑰之中的全部灵魂十分珍贵。灵魂不可互相代替。”对具体诗人的写作而言,纯诗,则是一种精神追求。

我想起两位极具敏感且热衷于冥想的美国诗人:艾米莉·狄金森(18301886)和沃莱斯·史蒂文斯(18791955)。

相比那些阅历复杂、历经坎坷的诗人,狄金森的生活方式极为简单:她中学毕业后只上过一年女子学院,就退学还家,弃绝社交,足不出户,做家务,读书,写诗,终生独身,直至“为美而死”。人们昵称她:“艾默斯特修女。”这位惠特曼同时代的诗人,生前只发表过十余首诗,死后30年,大量诗作才整理发表,随后名声鹊起,被意象派诗人视为先驱。狄金森的写作和生活是无法模仿的,但她留给我们很多启示。当晚年躲在名声背后隐居的惠特曼对一位来访者说“瞧,我野蛮的粗话响彻了世界屋脊”时,也许没有想到,会有一位与他风格迥异的女诗人,将和他平分天下,共同成为美国现代诗歌的源流。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有局限的。狄金森的生活空间可谓狭小,但她创造的精神天地却是无限的:

要造就一片草原,只需一株苜蓿一只蜂,

一株苜蓿,一只蜂,

再加上白日梦。

有白日梦就够了,

如果找不到蜂。

 

比狄金森晚半个世纪的史蒂文斯,一生从事呆板、单调的职业,大学毕业后,做过律师、保险公司经理,长期忙于枯燥的商务,很少出行。虽受法国诗的影响,但他从未去过欧洲,国外也只到过加拿大。他在默默无闻中写作,连同事都不知道他是诗人。他说过,每天与工作接触,倒可以培养出一个诗人的性格。史蒂文斯44岁时出版《簧风琴》,引起读者的注意。55岁以后才开始大量写作。他在《雪人》一诗中写道:“必须有一颗冬天的心,才能去看霜和冰雪覆盖的松枝。”这位在孤寂中写作的诗人,死后才被越来越多的人奉为大师。

同样,史蒂文斯同时代也有一位名声巨大的诗人,他就是艾略特——在这位才华横溢、主宰现代主义诗潮的大人物的阴影里,许多诗人相形失色。史蒂文斯却与当时的诗坛保持了清醒的距离。艾略特的喧哗过后,人们才从众多的声音中,分辩出史蒂文斯纯正的音质:

这些孤独的号角在孤独中

并不是回应另一种孤独,

一根细弦为一大群声音说话。

 

诗歌最终应该是那样一种远离尘嚣的声音。一个诗人毕生的付出,也许是为了写出理想中的好诗。怀有这样的“功利”的人,总是把“诗人”和“诗”的关系看得太紧密。我就曾经这样过分具体,相信“一句很美的诗句是诗的很纯的成分”。法国象征主义诗人瓦雷里在《纯诗》一文的结尾写道:“纯诗的概念是一种达不到的类型,是诗人的愿望、努力和力量的一个理想的边界。”

王黎明 1982年开始在发表作品,参加过诗刊社1988“第8届青春诗会”、以色列2013年第14“尼桑国际诗歌节”等中外诗歌活动。著有诗集《孤独的歌手》、《乡间音乐》、《醒自每个早晨》以及散文随笔集《滴水之声》等多部。诗集《贝壳说》获得山东省第一届齐鲁文学奖。。中国作家协会员、山东省作协首批签约作家。现居山东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