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写当代官场，在艺术驾驭上，无论故事、人物、语言、结构，坦率的说是很难驾驭的。毕四海老师从另一个角度，借助第三者，一个局外人串联起整个故事的架构，的确是一种高明的写法。有一个城市紧紧依傍着长江的北岸，它就是南方市。有一个城市紧紧依傍着黄河的南岸，它就是北方市。有一个城市紧紧贴着东海，它就是东方市。有一个城市紧紧贴着淮河，它就是西方市。省城居中名曰四方省。在这座四方省的“围城”里，高层换届的大幕在春夏之交的季节徐徐拉开，跌宕起伏暗流涌动的竞争也将因此进入拉锯与白热化。

“在这个季节里，权力部门进行着人工政治‘荷尔蒙’的合成，手握人权的官员也在生产着这种东西。政治‘荷尔蒙’在这样的季节里注入到每一个官员的血管里。你只要是一个官员，就无法拒绝它的注入。这种东西是通过官员的思想传播的。你只要还想着做官升官，它就会顺着你的思维流入到你的血管里。它是一种好东西，它可以让萎靡不振者激情澎湃，三天三夜不睡觉照旧精力充沛，让你有足够的脑力去谋划，去思考，去争取。它可以让鲁莽者江山易姓，生发出当年韩信甘受胯下之辱的本事，把最难送的礼送进最‘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官员的门里去。

它可以增加智慧，让你玩起各种权术来潇洒自如。它可以让头顶飘起‘雪花’来的官员马上去焗油从而变得头发黑油油焕发第二春来，它可以让已经在高干病房里泡起三丈蘑菇的官员突然健步跨出医院……”“如果某位男性官员的性伙伴还是他的夫人，那么最近的日子里肯定得到了自己男人雨露的滋润，爱的耕耘，要不，她灰暗的面庞怎么会突然风摆杨柳，呆滞的眸子怎么突然水灵起来？如果某位男性官员的性伙伴已经不是夫人而是情妇了，那么，他的情妇这些日子里肯定会更加风情万种，丰腴的大腿会更加细腻白润，尖挺的乳房会更加颤颤酥软，走起路来会更加呈现八字状态表明着男人侵入的猛烈和频繁。如果这些女人出现这样的症状，那么，她们男人高升的日子就不会太远了”比起孟郊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有过之而无不及。在烟雨迷茫杨柳依依的日子，神秘女人上官雪儿，四方京剧团一级演员，副团长，花旦。获过三次梅花奖。

在林业大厦的“篁竹酒吧”一壶茅台，几碟小菜，对四方省的官场琢磨地好似“二分钱掉进水盆里”清楚地很（这主要得益于她和坐镇四方省的老一古水书记铁一般的关系）。她云淡风轻，侃侃而谈。官场千古事，都付笑谈中。长江流水幽幽去，几番烟雨飘飘来……作家被眼前的这个女人惊世骇俗的宏论搞得目瞪口呆。作家急切地说，上官先生，你简直就是官场的爱因斯坦。小古呀，你的政治曙光终于又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了，要干出几件出彩的事儿来才好。昨天我看到你的邻省大师兄腰包鼓起来了，财政收入300个亿，不得了哇。

上边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数字。什么产值，那是可以吹牛的。你那里怎么样？古水的恩师、某位大人物前几天打来一个电话，令古水的血管好似被恩师注入了春风，血液在血管里伴随着春风呼啸起来。他的每一根神经都是亢奋的。他对恩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我的大师兄再八面使风也是在我的下游嘛，四方省不会低于350个亿的，请老领导放心。

在那个温馨的、荷兰杜鹃开得血红的夜晚，四方大学中文系当教授的妻子给他端来一杯高级茉莉香茶并给予他的嫣然一笑和她的被乌克兰英捷尔法勒公司生产的专门让四十岁女人的胸脯挺拔起来的那种“果冻”搞得尖挺无比颤动不停的奶子，还真的让古书记心猿意马起来。久违了的雄性激素迅速分泌，他几乎没有再借助什么录像什么伟哥就把妻子搞成了一个法国荡妇。他听说法国的女人下了床高雅得像莱茵河里的白帆，而上了床则像发情的春猫。事毕，他想，我的雄性十足到底是本能呢还是恩师的电话？或兼而有之吧。四方省省委书记古水满怀期待、十分自信地来到南方市，他准备收获一颗“卫星”，他相信南方市委书记牛林会给他一颗“卫星”的。

从哪一个角度来说古书记都不会对这个收获产生怀疑。古水搂着牛林的膀子率先向宾馆会议室走来。老伙计，还像当年那样天天缠绵夜夜风流吗？古水悄悄地问。牛林和牛夫人的如胶似漆是有名的。当年，牛林和古水都在四方省巡抚衙门里做着青年官儿，古水是团省委书记，牛林是组织部长。

古水是一个舞迷，凡省城有点品味有点档次的舞会必定落下他的翩翩身影。他的夫人就是跳舞跳上的。而牛林却从来不出席任何舞会。人们坊间传说别的男人搂着不属于自己的女人跳舞的时候，牛林正搂着自己风流无比、俊俏无比的女人进行实质性恩爱呢。四十岁之前的牛林只有一个爱好，那就是绝不虚度每一个夜晚。官儿做得大了，牛林还是会拼命地从省城从外地赶回自己的爱巢，那里有绿草殷殷、春水涣涣等着他呢。可是，爬上四十岁以后，牛林却迅速地衰落了。有段子形容官场里的男人：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正在浪尖上，六十还要浪打浪。牛林对于这个段子却不以为然，他相信男人的库存是有定数的，三十岁你透支完了，四十岁上肯定不会再有戏。所以，对于老领导、老朋友的戏言牛林只是报以苦涩一笑。

因为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四方官场曾传开这样一种声音：如果提拔一个省官，那板上钉钉的就是牛林。可牛林给古书记推荐的却是王市长。这凸显了牛林书记心底无私天地宽的大胸怀大格局大境界。为了恪守本心，忠职于党，忠于人民的牛林书记，在给古水书记汇报财政收入时坚持实事求是，有一说一，拒绝随波逐流趋炎附势的作态，不虚夸，不弄假。

他刚直的秉性使古水书记当场像一棵历尽沧桑的柏树一下子站立起来，单薄的身板神经质的摇晃了几下方才站稳。在会议上古水书记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失望，充满了对老部下的不理解。他心里嘀咕道：牛林你为什么在我关键时刻和你关键时刻犯浑呢？凭着你的政治才干政治经验，凭着你我的关系也为了你的政治利益，你没有一个理由不知道我的苦心，没有一个理由不来一个“梅花报春”呀。

古水书记甚至还有一点委屈地想，我让你放这个“卫星”也是给你一个机会，这样的机会我给四方省任何一个封疆大吏他们都不会回报给我这样的难堪和沮丧。一股热血冲上古水的脑门子，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大小官员和空气凝滞的会场，怒气冲冲拂袖而去。此后，看到门道嗅到味道的各路“大仙”各显其能，挥戈上阵，志在必争。粉墨登场的有毕了斋，曾经的唯美主义者，省城高雅潇洒男人的模本。他攀龙附凤，离弃了身为博士生、漂亮的农业厅长妻子郝芝，转头去追沈副书记的千金沈兜兜。沈兜兜1米78的个头，体重80公斤，嘴巴上长着一圈黑胡子，有名的“离婚专业户”“性感母猫”，她的邻居往往半夜三更被她的叫春声惊醒。由此可见，政治这个东西比鸦片厉害，一旦上瘾，什么洋相丑态皆会出现。毕了斋心瓶里的那个“魔鬼”放出来后，想依傍沈副书记攫取个副省长位置。

在其哥哥强大的经济后盾支持下，蝇营狗苟，无所不用其极。毕了斋每晚不惜吃下从美国买来的真正的三粒伟哥去满足性感母猫沈兜兜，哪怕嗓子哑了，眼冒金星，腿肚子酸软也毫不忌惮。在沈兜兜把毕了斋推荐给他爹后，毕了斋在沈副书记面前毕恭毕敬奴颜婢膝。他们占卜问卦、弄虚作假、“雅贿”名人字画等手段，与同样想向上继续攀爬的沈副书记沆瀣一气，结党营私，为了共同的目的纠合在一起。

表面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道貌岸然，实则心里灰暗狼狈为奸勾心斗角，都是见光死的做派。与之相对应的是，牛林书记做好了善后举家迁到了南方，把新家安在荒凉的东郊，那里有许多馒头似的土山，粽子似的石头山，还让马上就升任副厂长的妻子提前办了退休手续，解除了自己的一切后顾之忧之后又义无反顾投身到建设前三任都没干成的飞机场建设工程。

农业厅厅长郝芝，是这次提拔的副省级有力人选，且完全符合上级规定的提拔条件，非中共人氏，35岁以下，博士学位。与她的前任毕了斋情形一样。在关键档口她却亲自挂帅，卷起铺盖卷儿，去十八奶头子山做扶贫攻坚工作。十八奶头子——货真价实的国家级贫困县。地方虽穷但是很出名，因为乾隆十八年时莅临过此县。当时皇帝去山东曲阜看望闺女，路过十八奶头子山，差一点点被十八奶奶给劫了龙驾。为此乾隆皇帝龙颜大怒，留下“穷山恶水泼妇刁民”的千古名句。这个十八奶奶就是名震大江南北的女杆子，她的孙女后来跑到山东占领了鲁南大山抱犊崮为王，搞了1923年名震天下的“临城大劫案”，把58名洋人绑了票。

那首气壮山河的民谣——要劫劫皇纲，要肏肏娘娘，老子就是草头王，十八奶头把我养就是那时传开的。郝芝进驻十八奶头子后，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咬着牙去啃去攻破，各山头渐次被她打造成独特的一山一品规模。这山种梨树，那山栽樱桃，一山植核桃，那山栽苹果……山山各有特点却又相互烘托，经济收益指日可待前景广阔。由于吃住都在山上，原来那个风韵绰约、气质高雅、一身书卷气的女教授经过大山的洗礼脱胎换骨了。

飘逸的长发腰斩成了半毛，乱蓬蓬像老鸪窝，粉白红润的面庞黑红了粗糙了爆皮了，大山的风霜真真厉害。风摆杨柳的腰肢过去是弱不禁风，如今扛着上百斤的石板爬山。闺房里没有香水的扑鼻没有化妆品的装饰没有欧式的樱桃木床没有华贵的床上六件套。石头凳子上铺着玉米壳壳编制的蒲团。

她拒绝上官女士的善意提醒，拒绝不正当的竞争上位，她誓言要把十八奶头子变成花果山，变成男人喜欢女人爱，可以养孩子，养老人的真正的奶子山。烽烟四起的常委会上，沈副书记和刚正不阿的红脸汉叶常委剑拔弩张，围绕财政收入350亿这个虚帽展开唇枪舌战。沈副书记动用关系要上中央电视台新闻头条，报道四方省财政收入突破350亿大关，四方省是第一把交椅，连续六连冠……叶常委针锋相对，说我们的财政收入比往年整整少了16个亿，连300亿都不到。350亿，天方夜谭。吹牛不纳税，坑了百姓骗了党。

叶常委说，在人才提拔上我坚决推荐牛林，坚决反对提拔毕了斋。牛林同志的官品人品有口皆碑，政绩是突出的。那个毕了斋嘛，很有能力，很能折腾，不是阴谋加爱情，就是“雅贿”加感情……轰隆隆，嘎啦啦，今年的第一声惊雷炸响了，它像一把顶天立地的金剑，从漆黑的中天笔直地劈下来，将黑天裂成了两片。又返杀到了地面上，把四方城东郊灵光寺里那棵唐槐瞬时劈裂成两半。天怒了。常委会结束的第五天后，四方省迎来了大雨涟涟。那场麻杆子大雨才停歇两天，瓢泼大雨又丰沛而至。天地漆黑，城市的灯光很微弱好像秋天禾场上的萤火虫。

雨幕重重，无影无踪的似有千军万马藏匿其中。大自然好像也来凑凑热闹，让这些非同寻常的日子置身在这样的背景里，多了一点神秘，多了一点恐惧，多了一点黑幕色彩，也多了一点麻烦。在这样的环境里上官雪敲开了省委书记古水的家门，她是来劝谏的。书记大人，民女先给你念一样东西。说着，上官便掏出一张纸，京剧念白一样读起来：女人能生乌纱帽，驴子成精价更高，老牛说出大实话，到手乌纱顺水漂。书记说，这个本人都倒背如流了。

上官继续念第二个顺口溜：四方四方，吹牛大王。四方吹一号，欺下瞒上，吹牛不纳税，还能把官当，你说荒唐不荒唐？古水书记微微一笑，点上了一颗烟。上官接着念第三个顺口溜：一个大哥本性沈，官排老三有野心，骑着驴子往上爬，不知老天阴不阴？古水书记听到这里手有点抖，面色阴沉起来。上官看了他一眼，不管他，又念：一个老女叫小褂（暗指沈兜兜），本事学得比天大，勾上博士来叫春，博士升官当驸马。古水书记牙齿咬得咯嘣响，面孔也由黄变青。上官又看看他，停顿片刻，又再继续：四方三大怪，吹牛升得快，实话豆芽菜，投票选自己，别人都下台。

别念了，古水大叫道。你，你不就是几首从阴沟里捡到的破顺口溜吗？你还有什么？上官雪说：我还有老百姓支持我，还有好官们支持我，还有我的良心支持我，我还有重型炸弹支持我。说着把一沓发票存根扔到古水怀里。那是四方荣宝斋卖的十六幅名画的存根复印件，上面赫然写着毕了斋的名字，金额大得惊人……古书记的心好像被锤子重重地砸了一下。他推开夫人递上来的药片和开水，从牙缝里挤出这样的话，上官雪，你还有什么？通通拿出来。

上官雪也被激怒了，说，书记大人，我这里还有他们见不得人的录像，我就是想说明，沈和毕的关系不正常。古水终于爆发了从来没有过的雷霆大怒。他指着雨夜来谏的上官雪，苍白的手哆嗦着，叫着，你走，你走。外面的雨更大了，被赶出来的上官满脸是水，恣意的雨水和泪水交织，然而心里却是畅快的。她并没有走，在漆黑的风雨之夜，她在书记的小楼下面整整徘徊了一夜。书记书房里的灯也雪白地亮了一夜。上官雪好似听到了古书记沉重的踱步声撞击着黑夜的大地，嘶哑破碎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一夜功夫，古书记便瘦了一圈，乱蓬蓬的胡子长满了脸膛的下半部分，脸色呈现一种青菜色，眼睛里充满血丝，眼圈乌青乌青的，很瘆人。第二天一早，他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进办公室吩咐秘书，马上，马上给中央电视台新闻编辑陈冬打电话，请他务必修改今晚关于四方省的稿件，把350个亿改成284个亿，不上头条，我们没资格。处理完这些事后，他驱车前往考察组所住的长江宾馆。路上他闭着眼睛，此刻古书记的心里充满了狂风暴雨……古水呀古水，你再也不能为了个人的政治需要多得几张选票而放弃良心了，再也不能不讲原则把平衡放第一了，再也不能用刚愎自用来掩盖政治的无能，用放任情绪来掩盖对是非的模棱两可了。你必须向考察组说明，你在这次考察干部中是犯了错误的，这是对整个四方省的犯罪，是对党和人民的犯罪。尘归尘，土归土。

结果是牛林排第一，沈副书记去了政协，毕了斋竹篮打水一场空，“裂熊”了。古书记把详情以书面的方式呈报给了上级有关部门，并承担该承负的后果和责任。一切尘埃落定。“篁竹酒吧”里，作家问上官雪，江湖传说你和古书记的关系耐人寻味，这个怎么讲？

上官雪莞尔一笑，说，他是我的梦中情人，过去是，今天是，永远是。

掩合书本，心有灵犀让人会心一笑，作者以平和的语气以此作为小说的结尾，两个字——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