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鸣 | 广州湾档案回归记
大约是2010年某天,我与市委宣传部领导汇报地方文化研究事宜,相谈甚欢。言语中提及湛江曾经有段被法国人统治的历史,引起我极大的关注,特别是联想到自己家乡山东有与湛江类似经历的青岛,更是激起我的强烈探求欲望。宣传部领导也希望我组织一个科研团队来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并建议通过社科项目的形式进行立项,后经与社科联接洽并得到社科联的大力支持,随即通过了《广州湾史料整理与研究》的社科项目,正是这一项目的设立,才开启了广州湾档案资料回归历程。据悉,关于广州湾时期的法方档案早在10余年前就曾经有人动议前往法国找寻,后囿于各种原因而搁浅。不管是巧合还是必然,这个重任落在了我和景东升博士的肩上。
项目立项后,我随即进行了调查,着手物色合适的人员进入我的研究团队。我校法政学院景东升博士,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近现代史专业,目前从事中国近代史的教学和研究工作,曾有指导学生参与地方调研的经历。经约见面商,景博士也极有兴趣,欣然答应一起搜集整理广州湾时期的史料,同时,他指出,广州湾的研究应从史料整理做起,这些资料包括国内资料和国外资料两大部分,国外资料特别是那些远在法国的档案资料必须找寻回来,否则,广州湾的研究只能是片面的,靠不住的,学术层面上也就无法实现突破。论从史出,这是最基本的原则,没有史料,观点必然缺乏支撑。如此,问题就来了,法国的资料存放在哪里?有多少?是否已经对外开放?我们怎样才能找到那些资料?对此我们一无所知。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家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搞清那些资料的具体情况。我们的基本思路是要先找到曾经留学法国的熟人,再利用熟人关系了解相关情况。很快景博士想到了自己的一位师姐曾在巴黎留学数年,应该有一定的人脉关系,电子邮件联系后得知那位师姐已前往美国访学,但她答应联系一位中文名字叫尹冬茗的法国友人,经过了近一个月的等待,景博士收到了尹冬茗女士的邮件,消息令人振奋,尹的博士同学安托万•瓦尼耶当时正从事法国远东殖民地的研究,她说瓦尼耶的博士论文即是有关广州湾的内容,而且瓦尼耶博士翻阅了大量广州湾的原始档案,正是我们要找的学者。尹女士告知了安托万的邮箱,并将景博士介绍给他。从此,开始了他们之间的信函往复,其间我校法语教师张静成为我研究团队的第二位成员,利用其语言优势,很快成为我们与安托万书信交流的纽带。安托万博士的中国好友费成康先生是国内租界史研究的专家,也是学问大家,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撰写《中国租界史》,2005年起,受国家《清史》编撰委员会的委托,承担《清史》中《租界志》的修撰,他较早得到安托万博士论文的电子稿,征得安博士同意后,费成康先生发来了安博士论文的参考文献,共计49页,近10万字符,特别这些文献显示了广州湾租借地法文档案的收藏场所及大量相关档案的卷宗号。接下来的任务交给了张静老师,由她将这些参考文献翻译成中文。几个星期过后,我们终于看到了存放在法国各地广州湾档案资料的大致情况,我和景博士心里都充满了喜悦,我们深切地感受到广州湾档案回归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2011年2、3月份,我们与安托万博士通信表达了我们将选择适当的时候前往法国拍摄档案资料的愿望,并希望在法国与他见面,他很快给了我们回复,并答应在办理签证方面帮助我们,说来也算我们幸运,当时法国驻广州领事正是安博士的朋友,这使得我们后来前往法国的手续办理非常顺利。
赴法之前,我和景博士都没有迈出过国门,对国外的消费情况、交通情况都不甚了解,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语言障碍,我这个年龄的人读大学时还没有外语课程,景博士的口语交流也有不小的困难,经多方联系,我们找到了留法学生小邓,由她负责联络安博士以及前往法国海外殖民档案中心事宜。接连几个月,我们都在紧锣密鼓地安排找寻广州湾档案资料的工作,但同时,也不得不面对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出国的经费,当时我们仅有的资金就是社科联批给的五万元课题经费,我们计划的行程大约20余天,单是往返机票就要花掉近两万元,不足部分怎么办呢?我们来不及多想,只想早点取回本该属于我们国家的东西。
7月21日,我们如期踏上了前往法国寻找广州湾档案资料的旅程,根本没有观光旅游的心思,在巴黎短暂停留后,便乘高铁直奔法国南部的海港城市马赛。在马赛火车站,我们见到了安托万博士,金发碧眼的安教授非常热情,专门找到一个可以俯瞰马赛港的餐馆,盛情接待了我们,午饭后便驾车带我们来到近40公里外的普罗旺斯首府埃克斯小镇。这是一座古罗马时期遗留下来的非常精致的古城,海外殖民档案中心即设在此地。普罗旺斯向来以薰衣草而享誉世界,我们抵达的时间也恰逢旺季,国际电影节胜地戛纳也尽在咫尺,对此,我们全无兴致,我们的目光只聚焦在那些百年前的原始档案上。
在安博士的帮助下,我们一起来到档案中心,并很快熟悉了进入档案馆的流程。这个被称为ANOM的地方,管理极为严格,进入该中心需要提前预约。规定不能携带背包,只能用透明的塑料袋。不能带墨水笔,只能带铅笔。不能带纸,不能带水,不能复印。经协商允许我们使用照相机拍摄,但绝对不能使用闪光灯,以免对文献资料造成损害。
按照安博士提供的文献索引,我们很快预约到了第一箱档案,当我们从一个黑人管理员手里接过档案时,我们的心情既激动又有些茫然,激动的是我们终于见到了广州湾的原始档案,它被尘封在这里已半个多世纪,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这是湛江人多年的梦想和愿望。茫然的是我们不懂法语,无法先睹为快,得知档案记载的内容,而每个卷宗文件数量不等,少则数页,多则数百页,甚至上千页,我们只能尽其所能地进行拍摄。我们俩人携带两部相机,并带上充电器和笔记本电脑,一边充电,一边拍摄,存储卡满了便转存在电脑上。由于档案馆的阅读台是专为阅读设计,我们的拍摄只能站立进行,否则便无法使用微距镜头,即便如此,有些大的地图我们不得不采取局部拍摄,然后再行拼接的办法,就这样一天下来也只能拍六七百张。晚上回到住处,我们对资料进行分类整理,核对安博士的参考文献,标注我们的拍摄情况,直至腰酸背痛,没办法我们只能相互按摩放松。
受经费和时间的限制,我们最终拍摄到了大约7000余张原始档案资料,这些资料有明信片、广州湾工作人员的书信、广州湾当局与印度支那政府往返的公函、也有年度预算表、规章制度汇编、各种地图、水文图等,我们甚至还拍到少量中文写成的报告。在感受这些历史资料珍贵的同时,也为法国方面资料保存的方法科学、完整、详实所折服。
回国后,我们受到了社科联的隆重欢迎,随即联系王中丙市长。我们将拍摄档案资料的情况向王市长作了汇报,王市长强调在新的时期要用包容和开放的心态,来对待和研究那段历史,极大地肯定社科联的支持举动,说是办了一件大好事。此后,在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下,为我们拨出了专项经费40万元。有了这笔经费,我一边进行法文资料的翻译工作,一边设法继续完成资料的回归工作。我们十分清楚,我们拍摄取回的资料只是很小一部分,更多的档案资料仍然需要就近组织人员拍摄,毕竟申请到的经费有限,我们希望这些经费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2013年夏,我们通过朋友关系联系到了几位在马赛留学的中国学生,很快谈妥了拍摄计划和薪酬,由景博士全权负责。5位留学生利用暑假开始工作了,按照我们提供的卷宗目录,逐卷拍摄,他们前后拍摄了1个多月,共计拍摄7万余张档案资料,加上我们原来的拍摄的合计大约8万多张。可以说存放在法国海外殖民档案中心有关广州湾的资料基本上已回归中国,虽然这不过是资料整理工作的第一步,但手里有了这些宝贝,尽管暂时还不知道具体内容,也足以让我们感到欣慰。景博士告诉了我不少细节,此仅举两例,便可知其中的艰辛。
其一,拍摄过程中自然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材料的取舍,资料的传输等。据景博士讲,他是通过360云盘进行交互的,由于巴黎与北京的时差是6个小时,留学生们每天传输资料的时间大多在北京时间零点以后,拍摄中出现的问题也多在这个时间段来解决,为了下载那些传输回来的资料,他常常是工作到凌晨两三点钟,电脑也是一直开着接收资料。当留学生们入睡了,景博士又要核对拍摄的卷宗,检查是否遗漏,是否清晰等,否则就会严重影响到资料的完整性,甚至影响我们对某一事件的看法或观点。如果遗漏再想补拍将非常困难,档案工作的准确性是最重要的。
其二,拍资料的一位留学生,有一次在返回马赛途中,遭遇了打劫。当劫匪抢劫那个女生的书包时,女生死活不放手,她说包里的电脑和相机中有当天拍摄的资料,不能把辛苦拍到的资料弄丢了。劫匪在抢夺时摔坏了电脑,见没有价值才放弃逃跑了。留学生到店铺修好了电脑才取回资料。
时光飞逝,转眼间两年过去了,我们的资料也正在紧张的翻译之中,我们会争取市政府及社会各界的支持,出版这批资料。不久的将来,广州湾历史资料将会清晰完整地呈现在世人面前,供人们进行多方面的研究,也为湛江未来的发展提供依据。当然,还有一些广州湾时期的资料流落海外,法国南特的外交档案中心、巴黎外交部档案馆也都存有广州湾的档案资料。我们有理由相信,当年图谋瓜分中国的西方列强英、德、美、俄等国也会有广州湾时期的档案资料。日本在二战后期占据了广州湾,更应该有大量资料保存下来。这些资料都是应该回归的档案资料,对于湛江而言,这项工作任重道远,我们愿意为此付出,为完成这项意义重大的工作打好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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