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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毕孝立 ‖ 流星划过响水湾(下)

来源:鲁都辰光公众号    作者:毕孝立    时间:2024-09-10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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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响水湾,河堤上的树枝挂住了姜雪艳的衣袖。姜雪艳吓得神经质般“啊”的一声大叫,猛然拉住爷爷,停住脚步,屏住呼吸,希望紧张的神经、颤抖的双腿能够得到缓解与松弛。忽然,连续两颗流星迎面从头顶天空划过,一前一后,向坟地方向飞去。姜雪艳抬脸向天,希冀那瞬间飞逝的流光,能像她的脚步一样,驻足于响水湾畔,或者马上再有两颗、十颗、一百颗,千千万万数不尽,酣畅淋漓的流星雨,把这古源河、响水湾,照得光焰耀目,把这虽是春日但却严寒依旧的夜晚,照得绚烂多姿。

此时,村内几声炮仗炸响,打断了姜雪艳的思绪。她下意识地轻抚一下刚被树枝挂过的衣袖,问也在驻足回望坟地的爷爷道:“爷爷,刚才两颗流星……”没等姜雪艳下文出口,爷爷说声“看到了”,便也陷入了一阵沉思。他想:孩子们现在叫的流星,早年间叫做贼星,过去常听老年人讲,看到贼星从头顶经过,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何况今天大年五更,两颗贼星一前一后飞向姜家祖坟,莫非自己的气数已尽?雪艳爷爷一边催促雪艳快走,一边独自苦笑一声,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着自己的心思:常言道,人活七十古来稀,自己七十好几的人了,也该到祖辈跟前伺候着了……只要雪艳顺顺当当进了文工团,自己也没什么挂念了。

想到雪艳,想到文工团,雪艳爷爷便又不由想起前些日子,为了雪艳当上代课教师,自愿充当漏网地主,自愿上台挨斗,被姜二猴一顿棒打的难堪经历。

尽管,当时说好的假斗变成了真斗,尽管,一顿皮肉之苦,也没能保住孙女的民办教师,尽管,现在想起这些,不免让人心酸,但是,雪艳爷爷觉得,他为孙女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仔细想想,大年下冷冷清清,迎个“老里”偷偷摸摸,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没什么好留恋。只是一前一后两颗贼星都奔姜家祖坟而去,不会殃及雪艳吧?想到这些,一块石头仿佛压上雪艳爷爷心头,担忧、惆怅、惶恐,犹如交织而成的一张大网,把雪艳爷爷彻底笼罩了。“宝富啊,多想无益。”冥冥之中,不知哪位“老里”在和雪艳爷爷说话,雪艳爷爷哪敢怠慢,收紧脚步,赶快把“老里”带回家中。随着自己的牌位,“老里”一一登上八仙桌。奶奶和娘把早已备好的贡品摆上,爷爷便带着全家人一齐给祖宗磕头,然后到院子里,将那挂本该在祖坟上燃放的鞭炮点燃。

鞭声刚住,五服以里、近门子晚辈便提着灯笼,开始成群结伙进家来,给雪艳爷爷、奶奶磕头拜年。姜雪艳新鞋新袜地将自己打扮了,跟着拜年的族兄族弟们,一家不落地去给长辈拜年;有不少人家显然已不像往年,不仅堂屋里没摆牌位和贡品,连小辈们的磕头礼也都免去了;姜雪艳觉得这没什么不好,起码不像自己家那样,满桌子阴森森的,令人恐惧和不安。她想:看来这破四旧真有好处,有些封资修的东西的确应该打倒;她觉得通过拜年,自己的思想觉悟提高了,特别对这次运动,有了进一步的深刻认识,正如秦大豹经常说的那样,确实非常必要,非常及时;她为自己能有这种觉悟而惬意,以为这次进文工团,无论如何不会再因政治立场不稳而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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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完年回家刚一会儿,姜二猴领着两个儿子拜年来了。看到满桌的贡品和牌位,姜二猴眉头皱着,支使两个儿子给雪艳爷爷、奶奶和娘行了作揖礼,转身对雪艳说道:“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运动这么紧,还弄这一套?天明前收拾起来,让外人看见不好。”说完,招呼也没再打一声,领着两个儿子就往外走,一腿门外一腿门里了,忽又停住脚步说:“差点忘了,刚才在大队值班,秦主任电话里专门交代,让我替他给您全家拜年。”见一家人高兴得连连点头,便又转向雪艳:“一拃没有四指近,进了城,当了大演员,可别忘了咱这泥腿子……”说着两手分别摁住两个儿子的头:“小敬大小敬大,走遍天下都不怕,给你姐姐作个揖,咱也算城里有亲戚了。”见姜二猴爷仨出门,雪艳娘打发爷爷奶奶回屋休息后,和雪艳整理整理卫生,又打着灯笼到院子里照了一圈,自己便回里屋去了。

姜雪艳独自一人守着满桌子的祖宗,精神多少还是有些紧张。但是没过多久,两眼困得实在睁不开了,便趴在桌上睡着了。此时,有一人悄然进屋,见姜雪艳趴在桌上打呼噜,便一下跪在地上,小声说道:“列祖列宗在上,晚辈姜化文不孝,让您蒙羞了。”说完,又连磕了三个响头。刚要起身,只听里屋有人说话:“刚才一迷糊,梦见一个老虎,翻墙落到咱院里。”

雪艳奶奶话音未落,一直被流星伤透脑筋,闭目也难养神的雪艳爷爷接话道:“雪艳他爹属虎,你是想儿子了?”“你是说雪艳他爹回来了?”“你这老妈子,大年五更里,我说他回他就回来了?”听二老唠叨自己,姜化文起身进屋,“扑通”跪在地上说:“爹,娘,是我回来了,是我回来了。”

见儿子说回就回来了,两位老人先是一惊,尔后披衣坐起,拍着床帮向外喊:“雪艳,雪艳她娘,雪艳她爹回来了。”一家人或站或坐在床前,争抢着问这问那;姜化文要么点头要么摇头,基本没有开口的机会。一家人吃罢年夜饺子,姜化文说自己坐车累了,便随雪艳娘回屋休息;谁知一睡就是两天两夜,除了吃饭,其它时间全部交给床了;从初一下午开始,雪艳娘就让他起来,到街坊邻居家里拜年,他推说头疼不起,到了初二早晨,雪艳娘又让他起来,一起到雪艳姥姥家去,他还是推说头疼不起。

直到初二晚上,才起床在自家院子里简单活动了几下,但没大一会儿,又回屋钻到被窝里去。雪艳娘见劝说不动,愁苦地边抹眼泪边数落:“你几年不回来,俺这年也都过了……一家人本来高高兴兴的,你这一来好了,你一个闷葫芦不说,全家人人都跟着哑炮了。”见姜化文很不耐烦地翻身面向墙壁,雪艳娘也略显气恼地继续唠叨:“过门没几天,还乡团就把你抓走了,要不是卖地把你赎出来,连命都没了……出来后还不跟俺过日子,当兵打仗去了……就算打完淮海那一年,春节回来过几天,要不连雪艳个丫头片子也留不下……自从打朝鲜回来,你一共回来几趟都有数!俺知道,你那老祖根让炮弹皮削走了,你难为情,你难受,可俺呢!这美国孬种也真够孬种的,打哪里不好,偏偏炸那里……”

听姜化文也在唉声叹气,雪艳娘渐渐放缓了口气:“两口子过日子,也不全靠那,你在家里待不了几天,让您爹您娘高兴点,亲戚邻居串串门,也是个交待。” 也许,雪艳娘的絮叨触到了姜化文的痛处,不知怎么,他竟在被窝里掩面抽泣起来。雪艳娘心里酸酸的,觉得大过年的,孩子爹好几年才回家一趟,自己不该不轻不重地乱唠叨,便到外屋烫了一把湿毛巾,掀开被头,给姜化文擦起脸来。

姜化文重重地叹了口气,起身穿好衣服,从行李里拿出一个纸袋,眼光十分杂乱地在雪艳娘脸上看了两眼,喊过雪艳说:“领我到队长家去一趟。”说完,便拎起灯笼,和雪艳一前一后出门而去。

—— 本篇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