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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毕孝立 ‖ 流星划过响水湾(中)

来源:鲁都辰光公众号    作者:毕孝立    时间:2024-09-09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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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秦大豹所写的地址,进了棋盘街,离他家所住的文工团家属院就应不远了。见前面一人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了几样蔬菜,走路的姿势特别像秦大豹,姜雪艳先是在心里一笑:嗨!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见谁都像秦大豹?尽管觉得自己好笑极了,但还是紧赶几步,来到那人前边问道:“同志,文工团家属院……”,“怎么走”三个字还没出口,抬头一看那人的长相,姜雪艳简直惊呆了,推着的自行车差点松手倒地——这不是秦大豹,但比秦大豹还要秦大豹,除了耳朵后面没有那肉疙瘩,年纪明显大了一些,其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人见姜雪艳惊诧不已,连忙帮她稳住自行车说:“找大豹的吧?”“嗯,你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回来就唠叨个没完,说他村里有个姜学筠如何聪明、如何有才、如何讨人喜欢,还在墙上贴了你一幅他画的肖像……这不,一大早就让我出来排队买菜。”“你是?”“我是他爸,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认识我?”“夏天有回下大雨,你领你那些同学,给一个害肚子疼的……”“哦!想起来了,你是那医生。”“可不,那同学好了吗?”“早好了。”

说话间,姜雪艳又偷偷往秦医生脸上瞧了一眼,心想:怪不得刚见秦组长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原来见过你——他爸。两人一路说着话,不一会就来到了秦大豹家里。秦大豹、秦大豹他妈、秦大豹他妹正在收拾屋子和院子;一向不干家务的秦大豹,累得满头是汗,为了迎接姜雪艳的到来,愣是笨手笨脚,毫无怨言地参与着春节前的大扫除。见二人进院,几人同时停住了手中的活计,围到姜雪艳身边,冷暖风寒问个不停。午饭后,大豹妈将姜雪艳带到文工团,喊来几个专业人员和团长,对姜雪艳提了几个问题,用乐器给她标过音,几人点着头说“好了”、“行”之后,大豹妈说:“唱支歌吧,自己喜欢的。”

姜雪艳略微思考了一下,觉得眼前正在运动头上,一切以政治为标准——上次若不从批判会场逃跑,也不至于让人家把个民师开了——想到这里,她便给大豹妈和团长分别鞠了个躬说:“敬爱的毛主席?行不行?”见众人点头同意,姜雪艳便像模像样地走到舞台中央,对着空荡荡的座位鞠了一躬,加上表演手势,甜甜润润地唱了起来: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贴心的话儿要对您讲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

一曲唱罢,姜雪艳耳旁传来几人同时鼓起的掌声。大豹妈妈走到团长跟前小声说了几句,来到姜雪艳跟前:“不错,不错,过了年,开上大队的介绍信,正月初四早八点,准时到这里报到。”姜雪艳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这么简单、这么顺利,以至于人都出城了,还不时停下车子,回过身去看看身后的县城是否真实存在,县城内那座自己唱歌的文工团礼堂是否真实存在着;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简简单单的几句歌唱,竟能赢来行家们的一片掌声,得到团长和秦大豹妈妈的一致认可,乃至影响甚至决定着人生未来的命运。一路上,她高兴得直想高声放歌,身下的自行车骑得更加歪歪扭扭,有几次差点撞到路边的大树上。

到冯校长家还了自行车,一路蹦蹦跳跳,步行好几里,回到自己家中。见爷爷、奶奶和娘都在忙里忙外、为过年做着各种准备,她便把溢于言表的高兴劲收敛了又收敛,但还是满怀喜悦地把自己通过面试,正月初四就到文工团报到的消息告知了大家。奶奶和娘听闻喜讯,高兴得不知怎么好;爷爷围着院子转了两圈,几乎小跑着来到屋里,取出除夕那天才能燃放的鞭炮,挂在树上点燃起来;满院子的鸡呀、鸭呀、鹅呀什么的,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也“吱呀”“嘎呀”地就地飞跳起来;就连猪圈里的那头半大公猪,也“嗷嗷”地直往圈门上撞击;姜雪艳跑到南屋,从秦大豹被子底下抽出那支竹笛,站在院子里断断续续吹了一段《东方红》,爷爷、奶奶和娘不断地拍着巴掌,整个院子沉浸在欢快的激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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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夜深,姜雪艳还久久不能入睡;几天来的事情就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映放;秦大豹像个精灵似的,隔一会就跑到床前,微笑着向自己祝贺一次;有好几次看到自己站在一个硕大的舞台上,台下面黑压压人声鼎沸、激情万丈……想着想着,自己真就躺在床上小声唱了起来,天大亮的时候,她竟还没眨上一眼。除夕很快来临了。

雪艳爷爷按照往年习惯,把列祖列宗的牌位从墙橱内收拾出来,准备到祖坟上“迎老里”回家过年。姜雪艳生怕让大队知道了,再以思想落后为由,不给开介绍信,或者让文工团听说了,政治审查通不过,再次耽误了自己,便上前劝阻说:“爷爷,大队叫咱破四旧、立四新,禁止上贡磕头搞迷信……”闻听此言,雪艳爷爷浑身上下竟然有些颤抖,两手紧捧祖宗牌位,以低声但却十分威严、不容商量的口气说:“雪艳,为了你的前途,什么都好商量,唯独这祖宗不能不要!没有祖宗哪有我,更别说你了!别看他们说让这个破让那个破,说不定他们家祖宗早上大桌子了。”

姜雪艳见说不动爷爷,更不想在除夕之夜让他老人家生气,便端起盛着火纸、元宝、纸香、鞭炮和祖宗牌位的大簸箕,跟在前面打着纸灯笼的爷爷身后,悄悄出门而去。来到离村不远的姜家祖坟,雪艳爷爷用灯笼到各坟头前照了照,一边说这个是太爷爷、这个是曾爷爷、这个是谁、那个是谁,一边吩咐雪艳在各坟头前点燃用火纸折成的元宝和碾碎柏木球果卷制而成的纸香,然后拉着她一块给祖宗磕头,边磕嘴里还边唠叨:“祖宗们别生晚辈的气,今年人家不让‘迎老里’,说这是封建迷信、牛鬼蛇神,可我想一年就这一回……再说了,咱老辈里都是良民,咱不是牛鬼,也不是蛇神,咱是地地道道的本份庄户人家……“祖宗们也都明白,历来都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家不让迎,俺就偷偷来,俺来了您心里有数就行了,这鞭炮咱就不放了,只要都能回家过个年,咱闹那么大动静干什么?……“跟着我给您磕头的,是您最晚辈的孙女,她爹不在家,又没有兄弟们,这几年都是她来给您磕头……您可别小看她,她可要到城里当演员了……祖宗们都得保佑她,等她发展了,每年清明十月一,不得多给送点钱来?……我也一把年纪了,说不定哪天就来您跟前孝顺了,以后就指望着孩子了……腿脚好的前边先走着,腿脚慢的也快点起身吧。

”除夕夜跟着爷爷“迎老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听爷爷如此念叨,姜雪艳还是头皮发麻、浑身筛糠,跪下身去就起不来。特别当爷爷把自己和祖宗连扯到一起时,更是紧张得眼冒金星、虚汗淋淋;她连抬头扭脸的胆量和勇气也没有,生怕黑暗中坟头里那些急着回家过年的祖宗们缠住自己或者怎么的也未可知。

见爷爷提起了灯笼,便赶紧一手端起簸箕,一手牵着爷爷的衣角,闭着眼睛,一步一步毫无意识跟着往回走。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