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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毕孝立 ‖ 永远的休止符(上)

来源:鲁都辰光公众号    作者:毕孝立    时间:2024-09-18      分享到:


 第八章  永远的休止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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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艳到文工团报到的那一时刻,秦大豹也按公社要求,准时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他接过姜二猴递过来的材料,看了两遍仍不相信:“姜保富漏网地主这事,不是不做组织结论,只供群众批斗吗?怎么捅到姜化文单位了?”见秦大豹发问,姜二猴亦然显得十分不解,连连摇头说道:“板凳有腿自难行,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肯定咱这边出了幺蛾子。”见秦大豹点头同意,姜二猴便进一步作出自己的推断:“割了蒿子显出狼,狐狸尾巴藏不住,过不几天就会现原形。”见姜二猴说话在理,秦大豹把手中材料看了又看,自然接过话茬:“这林场也太胡闹,就凭一封检举信,连调查都没搞,就把人开回来了,还按四类分子子弟监督劳动……还让他自己把材料带回来,半路跑了怎么办?”“各人自扫门前雪,莫问他人瓦上霜。林场的事咱管不了,你说雪艳这事怎么弄吧?”“瞒过一时瞒不过一世,何况这事也不敢瞒、不能瞒,想瞒也瞒不住,剧团那边必须给我妈说一声,怎么处置听天由命吧。”自言自语迟疑好一阵子,秦大豹终于拿起电话,要通了县文工团,将姜学筠她爹被林场遣送回村,接受监督劳动的情况向他妈做了汇报;听他妈答应给团长好好说说,争取不让姜学筠受牵连,免得瞎棵好苗子,秦大豹这才略微把心放宽。见姜二猴还有话说的样子,秦大豹放好电话问道:“姜队长,还有什么事?”“我……我,”“有话直说。”“我这可都是为你好。”“我知道我年轻,经历的事情也少……”“我觉着你该给公社报告一声姜化文的事,另外,我知道你对雪艳有意思,她爹都这样了,你最好离她远着点,别吃不着咸鱼弄身腥。”“怎么讲?”“我看这运动来势不小,比镇反、四清那会都厉害,万一到了火上房、贼上墙、小孩爬到井沿上,什么都晚了。”“你说明白点。”“明白点啊?我从有公社开始当队长,四清的时候他们就想整我,我这回就得靠着你,你不出事我才能靠着你也不出事。”“我能有什么事?”“千万不能这么说!现在是泥菩萨过河,人人自身难保!你看那些下台的,让人整成残废的,跳井上吊喝安眠药的,有几个真有事?都是屈死的!”“有这么严重吗?”“别管盐重还是油重,还是注意点好,公社这回让你去了副字,当了咱村的工作组长,说明上边认可你,秃子跟着月亮走,等你住队回城当了大干部,我不光脸上有光,还能跟你沾光露脸。”“现在怎么办?”“先批着。姜保富、姜化文,爷俩一块批,等公社问起来,也算咱有态度了。”“态度很重要?”“不重要?雪艳不就因为批判会上没喊口号……”“老姜,看来你政治上还是很敏感的。”“谈不上谈不上,我只是瘌蛤蟆爬到油罐里,不知自己能喝多稠的水,吃一堑长一智,好汉不吃眼前亏。”

来到村头,姜雪艳从文工团马车上卸下自己的行李,目送赶车师傅走远了,这才闷闷不乐地提起来,慢慢往家走去;并且边走边在琢磨,琢磨那琢磨了一路,始终也没琢磨透彻的问题。她不明白,为什么上午刚刚报到,秦大豹妈妈下午就告知她说,文工团招录名额缩减,她的试用资格取消了。直到现在,她都难以形容听到这一消息时,自己何等震惊、何等惶恐与充满哀伤。以至于表面冷而严肃的的大豹妈妈,不得不走向近前,扶住站立不稳的她说:“放宽心,你还年轻,以后机会会有的。”并且亲自安排马车夫,把她送到了村口。一进家门,本就心神恍惚的姜雪艳,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傻了——满院狼藉,乱不堪言­——家里几乎所有的东西,坛坛罐罐、锅碗瓢盆、衣服被褥、蓆子枕头……所有能扔的,无一幸免的都被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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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艳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见爷爷、奶奶、爹和娘的影子,业已破碎的内心,骤然变得更加恐慌和绝望,强烈不祥的感觉充塞了整个大脑,眼泪不由夺眶而出。恰在此时,姜春华从院外跑了进来,姜雪艳像是见到救星一样扑向前去,一把抱住姜春华。姜春华用力将姜雪艳的双手掰开,射来的目光冷冷冰冰:“雪艳,大队让我来通知你,团支部书记我接了,这家就是我领人抄的,另外,今晚批斗姜保富、姜化文,作为共青团员,希望你能划清界限,按时参加批判大会……”一切都明白了,但一切又都不明白。姜雪艳几乎用乞求般的目光望着姜春华,同时,又像喃喃自语道:“批斗、批斗,又是批斗,他们犯了什么错?”“该犯什么犯什么,一会斗起来就知道了。”“我娘和奶奶……”“也去了,一会都得陪斗。”“陪斗?斗什么?春华,团支部书记你当,代课教师你也当,求求你放过他们行吗?”“雪艳,话可不能这样说,好像什么都是我抢你的,实话告诉你吧……”姜春华想到自己和秦大豹几次不多的谈话中,每次都能听他说几句“实话告诉你吧”,自己心中不免一声暗笑闪过,“实话告诉你吧,这团支书、代课老师,我不当也得有人当,这抄家、批斗,我不抄不斗,也得有别人抄、别人斗,只要你、你们全家好好配合,我绝对不会难为你。”人在无助的时候,哪怕几句拙劣的谎言,都能使你信以为真、感激涕零。姜雪艳已经没有能力或者说根本来不及对姜春华的言论和行为做出判断,她只知道她们两个是七八年的好同学,是曾经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她相信春华说的话,相信春华不会难为她;她要跟着春华到会场去,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对春华这个新任团支部书记的支持,以实际行动同自己的爷爷、父亲划清界限——尽管自己目前还弄不清楚爷爷和父亲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她们二人来到大队的时候,批判大会正要开始。批判会用的台子,还是上次假斗爷爷时搭的那个台子,只不过台子旁边比先前多了一个毛主席画像台。除了姜保富一家,全大队其他几户“地富”分子,也都被押上了批斗台;相比上次假斗姜保富,台上批斗人的人和被批斗的人多了好几倍,台上台下增加很多标语,整个会场显得十分拥挤。姜雪艳站在人群后面,不敢抬脸往台上看上哪怕一眼,只听秦大豹念了几段毛主席语录,便让姜二猴带头开始批判发言。姜二猴异常激动、异常愤怒地照着雪艳爷爷屁股猛踢了一脚,大声呵问道:“姜保富!在革命群众面前,你必须彻底交代!你是怎样欺骗土改工作组,成为漏网地主的?!”“我……我……”“我我什么?!快点如实交代!”“如实交代!如实交代!”台下众人齐齐举着拳头,犹如排山倒海般地高声呼喊着。此时,佝偻着身躯站立不稳的姜保富,头脑还能保持着该有的清醒。他想:卖地是什么时候的事啊?隔着土改好几年呢!再说,也没卖那么多啊!不是有二亩直接记到你姜二猴名下,至今也没给过钱吗?当然,关于姜二猴那二亩地,自己先前与他有过约定,打死也不能往外说,但是,硬说卖地救儿子,就是为了土改时不当地主,我姜保富哪有那先见之明啊?尽管,姜保富觉得自己一肚子冤屈,觉得即使真是漏网,也不是自己有意为之;运动开始后,自己为什么提议以此为由头,让姜二猴又扎台子又糊帽子的批判自己呢?如果有意漏网、有意隐瞒,自己何必“此地无银”,自揭自短呢?尽管,姜二猴、台下的人都让如实交代,可一旦如实,不就成了辩解、成了反抗吗?何况,就目前这势头、眼前之情形,也不容自己辩解,更何况,自己从心底里,也不想做出任何辩解。“我如实,我交代……”此时,姜保富的思绪已经变得不再那么条理清晰,但他依然深知,自己一句话不说,这台戏根本唱不下去。于是便浑身哆嗦着,语无伦次地说道:“土改的领导说,我要不卖那三亩地,我就是地主了,人家说我地卖的正好,正是时候。”“你为什么在那时候想起来卖地?是不是不想当地主?企图蒙混过关?”听声音,发问的是秦疙瘩。雪艳爷爷稍稍直了直酸疼要死的老腰说:“秦同志你还不知道,全大队的人都知道,化文当过游击队员,还乡团来了,硬硬把他抓走了,我跟割肉似的卖了最好的一块地,才把他赎出来。”“不许他胡说,不许他狡辩……”“漏网地主胆敢狡辩,坚决砸烂他的狗头!”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