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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徐同海 ‖ 班长轶事(一)

来源:本站    作者:徐同海    时间:2024-09-19      分享到:

惊蛰过后,春雷惊醒了沉睡的百虫,獾、刺猬、地曲遛子、蝎子,还有蛇、鳝、蛙、龟等,都急急爬出蛰伏之地,参拜春天。正在酣睡的瓜蒌种子,确切地说,是一块型如地瓜但比地瓜大得多的连年生大型块状物,亦被惊扰,它欠了欠身子,打了几个哈欠,用上全身力气,输养上头,母体鼓胀,蓄势待发。此时已是春光明媚,大地悸动。它惊闻百树生叶,千草萌芽,蝼蚁低吟,鸟雀鸣春,万物复苏,似地里的土坷垃都显出了异动,已是沉不住气了,急想出头露面。但碍于大自然百花齐放的有序时段安排,似没有收到让它出场的确切信号,不好造次。桃花开,杏花败,榆钱收完,槐花来,花开花落,前追后涌。春夏之交,花草树木粉墨登场,活生有序,各循规律,谁也不能抢先占前。特别是瓜类,季节使然,急不得,慢不得,不是你的季节,就没有你露脸站台的理由。需耐得住寂寞,等待生发,才是万全之策。农谚说,农历三月三,老头种瓜大框担。节气到了,急不可耐的瓜蒌种块当仁不让,先萌出小芽作使者,它们拱土瞭望,打着眼罩去探听虚实。这些小天使,自识稚嫩,办事不稳,便小心翼翼,缩头探脑,鬼鬼祟祟,如未见过世面的孩童,瞅准机会适时与太阳和空气会面,那才叫一个爽快。它一旦壮起胆子从地里探出身子,挣脱开大地的束缚,就放开手脚,爬上架子,将种子母体内输送来的一个冬春积蓄的力量酣畅淋漓地释放出来。它先抑后扬,张牙舞爪,飞龙走蛇,晃脑甩须,攀墙缠柱,横冲直撞,犹如小猴爬杆,上蹿下跳,疯狂伸展。不长时间,它藤繁叶茂,枝蔓铺满架子,遮天蔽日,为开花结果做好了充分准备。

结果子的日子,在整个的瓜蒌藤叶覆盖面上,白白的雄花骄傲地窜出绿叶一拃高,悬着身子,随风摇曳着,一簇簇,一片片,简直成了素花的海洋。它们高挺着,朵朵串串,如面面旗帜,张扬惹眼。白花无香味,甚至苦涩,照样引蝶招蜂,忙碌其间。植物间的雄雌花授粉,雌花则显得含蓄、被动、腼腆,眉目含情,默默不语,它连着带着绒毛的幼瓜,花口朝下,适时地张开多情的花蕊,迎接着雄花的蜜情爱意。这里没有生殖器官的直接接触,只靠风和蜂、蝶及一些昆虫,来完成花粉孢子间的传递。它们为后代的流传甘愿做着为母的艰辛和奉献,不显山不露水,默契融洽,完成使命。它不像生物界的繁殖,显得那样杂乱无章。许多动物包括人类,交媾时热情奔放,直截了当,为争夺配偶或交配权,几乎没有遮掩,直取黄龙。许多生物,为了满足自己的贪婪,想独占鳌头,做着你死我活,排除异己之能事。动物界的狮王、狼王、猴王等争霸赛,还有人类如欧洲贵族为了异性进行的惨烈决斗。其实,这些现象尽管都符合动植物进化过程中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但现在审视,唯人类的为了某一女性的决斗而命丧黄泉的荒唐举动,最不值得同情。这些冤枉蛋简直就是愚蠢至极,死有余辜。植物间的雄雌花授粉,动作隐秘,瑟瑟声低,似乎有些还藏藏掖掖。瓜蒌的授粉,基本是一个速成的过程。花丛中,蜜蜂穿针,蝴蝶引线,风婆婆因势利导,异性成熟的花粉孢子见面时,亦是卿卿我我,你亲我爱,情真意切,场面温馨。爱情结晶亦随之产生——叶杈上很快挂上受精卵孕育成功的果子,且日渐膨大。瓜蒌结果子的时候,日日孕育,接连不断,一叶一个,不偏不倚,如蚂蚁出窝,弹子球排队,应接不暇。

战友们在架子下面,耳闻蜂蝶歌唱,目睹瓜熟蒂落,纳凉谈天,惬意极了。隆冬,他们院中的这一棵,就能收获一千多只果子。秋后,千果变红,由浅红变深红,如盏盏火红灯笼高挂,吉庆纳福。这些小东西收获后,除了被探家的老兵带走一部分外,还能卖给药店,以充实部队伙食。老郭的家院里至今还长着一棵瓜蒌,是他当兵时带来的种子。如今每年长出的瓜蒌,因无人收购,让村子里的孩子,当成玩物,到处传递。有的屈当橄榄球,一棒打去,瓜爆子飞,甚是可惜。据传,他家瓜蒌架下长了几十年的地下大瓜,有人想以不菲的价钱买走入药,被老郭婉拒。在这里大谈瓜蒌,似乎在讲关公与秦琼的交战,离题走偏。非也,其实叙事者也是目的明确。是因为这几年里,离开了部队多年的老郭在老家发了大财,在地方,又上了报纸,其趣闻轶事的报道,源源不断,宣传力度似乎不逊当年的靶场英雄,再次引起轰动。不少的战友聚会,他成了主角,足见实力。故成绩再表,响鼓续锤。根源居然是这不起眼的瓜蒌,又让老郭插上了翅膀,再次飞翔了起来,二次成了新闻人物。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光荣的复退军人老郭的事迹理应大树特树,彰之华夏。记不清是何年何月,也不知什么原因,昔日部队寻访当年神枪手的一行人,见到老郭,惊讶于他年老体衰,精气神不再,昔日飒爽英姿的靶场英雄,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又黑又瘦的庄户老头,黑脸蛋酷似染了色的一放大的干瘪瓜蒌。事业不振,儿女累赘,家道贫寒,让人扼腕唏嘘。这批人马回到部队,研究了对他的帮扶,动员他大田地种植瓜蒌,经营中药材,部队提供种子和技术并帮销售。几年功夫,他成了瓜蒌种植大户,靠劳动脱贫致富,才引出了这一话题。

这瓜蒌,除了极具观赏性外,还是治疗顽固性咳嗽的奇药,属国医良方。中医认为:瓜蒌具有清热涤痰,宽胸散节,润噪滑肠等功效。有瓜蒌入口,痨病吓走之说。时至今日,老郭依然在想一件让他迷茫多年的事:他还在部队时,皮病所每年产出的几万只瓜蒌都去了哪里?真是值得研究。第二个神秘的单位也是医院,先前的挂牌是东方医院,但不久被摘掉,似乎也是神秘莫测。细究,病员多是肝炎和肺结核患者。因此,这两所医院像禅寺一样严肃,如庙宇般寂静,比一般医院骇人。它们与军营为邻,一边杀声震天,一边是无声无息;一边生龙活虎,一边是死气沉沉;一边是人欢马叫,一边是寂寞无边。这两所医院既缺少人间烟火气,又没有深山老林里古刹寺院的晨钟暮鼓,官兵畏之如虎。让人们不禁疑问,是先有的医院,还是先驻扎了军队?应该这样客观评价,不管谁在先,后者的存在,都是决策者的严重失误。

部队每天出早操几乎都要跑步到病院的墙根才返回。刮东风的时节,指挥员便自作主张,带领队伍半道而返,就近连跑两个来回,以补足运动距离的不足,个中原因,官兵都心知肚明。其实,每天的跑步正是老郭想家最烈的时段。靶场上,他聚精会神,能忘掉很多。晨跑则打乱不了想家的思绪,一早,村庄里传出的鸡鸣狗叫,驴嚎马嘶,再有晨鸟闹枝,特别是季节性的如布谷的鸣唱,斑鸠的低吟,很容易让他的思绪跑到千里之外的家乡。看看路边的小草,跟家乡的似没有大的区别。身边的鸡毛缨子草,铁抓秧子、毛抓秧子、震倒驴、黄蒿头、毛根草、蛤蟆棵、齿齿菜、苦菜花,都和家乡的长得一模一样,透着家乡的气息,唯生存环境不同。这些可怜的小生命,旱而不死,摇摇拽拽,艰难度命,似比家乡的同类更顽强。还有路旁的蒺藜棵子,由于缺水,长得黄黄瘦瘦,苗棵小而短,却驮着硕大的蒺藜,有七斤的孩子抱着八斤南瓜的感觉。让它咬上一口,要疼痒半天,老郭和战友都吃过它的亏。构树、酸枣树、荆棘等随处可见,但不管花草还是树木,总是不见长大,一年又一年,还是几年前的模样。它们干干瘦瘦,既不长个儿也不发粗,就如老家的老十三爷爷。传说,他老人家到了十五六岁,还不长个儿,既干又挫,面对丈人家里的多次催婚,谎称十三岁,连续几年。那几年,他曾在爹的引领下,拜过椿树王。初一十五,特别是春节前,爹和他给方圆最大的椿树叩头,然后,他抱住椿树,念叨:“椿树王,椿树王,你长粗来,我长长,你长粗了好解板,我长长了穿衣裳。”连续几遍。因树粗胳膊短,只好手揽红绳偎抱,又因念叨的过程中,把你长粗了我长长,给念反了,被爹踢了几脚。眼见抬头纹长了出来,还没努到五尺的个儿,他爹心急如焚。好在岳父家念其老辈都是过日子人家,有地耕种,便随方就圆,成就他们珠联璧合。如今儿孙满堂,一辈子的老疙瘩模样,惹人怜爱。

路边的野草,基本是老样子,年年生出,品种相似。当然,也有例外,如茅草,忽而今年漫山遍野,忽而来年销声匿迹,甚至几年不见,又不知哪年,一下又冒了出来,满山满峪。老郭跑步,无心观赏山野美景,主要因为当兵的时间长,感觉每天的生活千篇一律,焦躁乏味,习以为常。这里,山景古美,但地下不长庄稼,让他惆怅若失。家乡土地肥沃,包括大路旁边,人只要勤快,点种就出。路崖上,一种叫草里爬的豆角,它战天敌,斗野草,肆意伸展腰肢,硕果累累,让收获者欣喜狂叫。一种叫满地滚的南瓜,草丛中,树空档,它顶风冒雨,勇猛向前。它枝杈蛇一样,翘着头,吐着须,蹿跳无节,张狂无度,结瓜时,酸儿辣女一窝,藤连丝缠娘抱。有的无声无息,草丛里坐瓜下蛋,常让不小心踏入领地的人,绊了个趔趄,口啃黄泥。作为农家子弟,看着眼前的山岗秃岭,他不禁发问:这不长庄稼的地,也配叫地吗?就跟一住平房瓦屋的农家人问城里人:一楼也叫楼吗?应该是一个理儿。部队每年要安排干部战士维修这一路段,有扛楸的,有拿镐的,但最多的是抡大锤的,特别是雨后。几名战士并排手提大锤,行走在路上,让人联想到工兵排雷。他们发现哪里有石头露尖,哪里敲打。凡是碍路的石头,都要砸下去。他们砸着,嘴里叫着:“我让你露尖,敲死你,砸碎你!”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