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华坤安搂了搂铁柱的脖子说：“柱子，我的亲侄子，我的好侄子，你叔我今天没喝多，才喝了……才喝了三碗多，我还清醒着啦……今天，今天是你奶奶的生日，对不……所以呀，我喝得高兴……只是，这样的酒喝不了几次了。”

“还没喝多呢，都不能走路了，还净说些没头没尾没边没沿的醉话。”铁柱笑着说。

“哎，柱子，你叔我是真的没喝醉，至少是今天……今天没喝醉。你叔我没本事……没，没能娶上媳妇……这辈子也就这么着啦。”说着说着，竟然小声地抽泣起来。

铁柱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小叔，只是默默地背着他走。走了有十多步，坤安才又接着嘟噜道：“柱子，虽然你没有过继给我，但我却把你……把你当作儿子看待……柱子，等我‘走’了之后，你给我摔盆，我把那个院子给你……你是大专生……你给我摔盆，我这辈子也就值了，‘走’得也就心坦了……柱子，答应我，行不？”

一股无法名状的酸楚袭上铁柱的心头，他眼里噙着泪，没有犹豫地说：“行!”

铁柱送完华坤安，看到母亲已累得坐在沙发上打起瞌睡。老太太看到小孙子回来了，便高兴地说：“喝点水，歇一歇吧。”

铁柱的娘睁开困眼，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小儿子，猛然间想起张燕托付的事，便又打起精神来，说：“小柱，张燕应该有什么事想见你，先是来过咱家里一次，后来在路上遇到我又提起过，”她转脸看了看条几上的闹钟，“明天再去找她吧，今天有些晚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铁柱一听张燕有事想见他，就在心里猜思：张燕找我，十有八九，还是义茗托付她的。他也看了眼条几上的闹钟，此时的时针已指向晚上七点多，即使今天去找了张燕，问清了情况，如果需要再去榆树村的话，是真的晚了，只能明天再说吧。想到这里，他对着母亲说：“行，我明天一早就去找她问问，应该没什么大事的。至于回学校嘛，明天或后天都可以，来时，我已经给老师说了一声。”

铁柱的娘满是慈爱地看了看铁柱，说：“如果不看电视的话，就早点去睡吧。”

铁柱点了点头。

躺上自己的床，铁柱才开始思虑起自己的事来：三个多月没回来，也没有给她写封信，的确是不应该，她一定担心得不行；可是我……我这三个多月干了些什么，能如实地给她说吗？如果不如实说，能逃过她清澈见底的眼睛吗？也许是忙活了一整天，身体的确是疲惫了，再加上自己也喝了点酒，经不住困倦和酒劲的双重侵袭，不知不觉中，便也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左右，张燕就迫不及待地来登门了，而此时的铁柱竟还躺在床上没有睡醒。她走进院子里喊了声：“大嫂，在家吗？铁柱，铁柱回来了吗？”铁柱的娘在屋里听见后，连忙边往外走边说：“燕妹来，快进屋来坐，外面冷；铁柱回来了，昨天累得够戗，到现在还没睡醒呢。”

铁柱的娘打开屋门，张燕大方地走进堂屋里。铁柱的娘笑着说：“你坐着一等，妹来，我这就去喊醒他。”

铁柱的娘轻喊了一声，没喊应，便推了推西配房的门，竟然“吱扭”一声一推就开了，心里笑骂道：“晚上睡觉也不插上门，幸亏屋里没有钱！”走进去后，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小儿子，便悄悄地坐上床沿，仔细地端详起那张变黑变瘦的脸，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了抚摸。

铁柱这才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看见是妈妈，便先笑了笑，醒了醒神，连忙问：“妈，现在几点呢？”说完，便扑腾坐起来，透过窗户望了望外面的天，想起昨天晚上母亲提到的事。

铁柱的娘笑着说：“九点了吧，快起吧，张燕都来了。”

铁柱一听张燕已经来了，就像被凉水当头激了一样，更加来了精神。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在心里懊悔自己怎么睡得这么沉、这么久，竟让张燕先找上门来了。

等铁柱跨出西配房的门时，张燕已经站在了院子里，正对着西配房的门笑着。铁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喊了声：“张燕”。

铁柱的娘笑着说：“以前，你们都小，直呼大名还可以，现在长大了，再直呼大名就不合适了，小柱，你以后得改称呼为燕姑了。”

铁柱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吱声。

张燕两眼含着笑，对铁柱的娘说：“我们年轻人没有这么多规矩与讲究，我和铁柱是同学，怎么喊都行，没事的。大嫂，我和铁柱去外面说几句话。”

铁柱的娘虽然有些好奇，但觉得毕竟是年轻人之间的事，不便多问，便笑了笑进堂屋去了。

铁柱和张燕来到大门口，往外张望了张望，见路上没有行人，铁柱便开口问：“是义茗让你来的？有什么事？”

张燕边点头边说：“什么事，她没给我说，只是让我看看你回来了没有。如果回来了，就在晚上七点左右，骑着车子在她家大门口，拨上两次车铃铛，她就会出来的。铁柱，她等你这车铃声可是等了接近四个月了，今天晚上你无论如何都得去了——你再不去，估计她明天就又会来找我啦！”

“我记下了……”说完，铁柱点了点头。

“之前，你妈妈给我说过你元旦会回来给你奶奶过生日的，我转告了她，所以，这两天她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着你了！”

“今天晚上一定去！”铁柱说完，感觉自己整个脸都有些热胀，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些着急，也许是听了张燕的话语，心里有些害臊。好在皮肤晒黑了不少，张燕没有看出来，只是在临走时，张燕才笑着说了句：“几个月不见，你瘦了不少，不知义茗见了会心疼成啥样？”

铁柱虽然人还在家里，心却早已飞到了义茗的身边，想像着，盼望着今天晚上和她的相聚了。站在大门口发了会呆，想到现在离晚上还有近十个小时呢，再心急也没有用，时间还得一分钟一分钟地过，便平复了一番自己澎湃的心情，轻快地走进堂屋里，想着先陪陪奶奶和妈妈。

刚才，母亲已经烧好了一小锅的豆扁糊涂，顺便馏了四个大馒头，也温好了昨天的剩菜，有一海碗。见铁柱进来，表情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也就没问张燕找他有什么事，只是说：“小柱，去东间喊你奶奶来吃饭吧。”铁柱高兴地应了一声，便走进东间，将奶奶搀扶着走到地八仙桌后的凳子上，娘仨就围着小桌子吃起饭来。铁柱猜测父亲十有八九又去建筑工地上干活去了，但还是问了句：“我爸爸去哪里呢？”老太太用她那浑浊、深陷的眼睛看着铁柱，笑着说：“你爹一大早，就去杏树村给人家盖房子去了，中午不回来，主家管顿中午饭。”

铁柱先把母亲盛好的汤一口气喝了，用勺子从海碗里盛了多半汤碗的菜，一边扒拉着菜，一边吃着母亲自己蒸的馒头，不一会儿，不仅汤碗里的菜吃了个精光，两个馒头也已经进了肚。老太太高兴地说：“还有呢，还有呢，我的孩来，别吃得这么慌。”说着，就把手里的馒头掰开为两半，把自己只咬了几口的一小块留在手里，剩下的一大块塞给了铁柱。铁柱的娘从海碗里又给铁柱盛了菜。铁柱傻傻地笑了笑，边吃边说：“还是妈妈蒸得馒头好吃，有嚼头，还香甜。”

吃过饭后，铁柱陪奶奶说了会话，便向母亲说他想出去逛逛，一会就回来。

铁柱的娘忙答应着：“去吧，不用在家里陪着我们。男孩子嘛，就应该多去外面联系联系同学，交交朋友，见见世面的，别像……”说到这里，顿了顿，才接着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