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推着自行车刚走出家门，便打消了去同学家玩的念头，而是想先去村东的枣树林逛逛，看看冬天的白马河，然后，沿着白马河向南，去榆树林，看看那块大石头，再然后吗，去榆树村，最好是从义茗家门口先悄悄地过一趟，再然后吗，一会再说吧。想到这里，他笑了笑，便骑上车子，出了胡同，沿村中间的东西大路，向枣树林骑去。

路上遇到的邻居，铁柱都一一热乎地和他们打招呼。待铁柱骑远后，有的邻居说：“铁柱这小子真活泛，比他哥强，比他爹更是强多了！”有的邻居说：“这孩子真好，听说还考上大学了，将来一定会有出息！”有的邻居说：“没想到华坤泰那样憨厚木讷的人，养的儿子却这样伶俐，看他那机灵劲儿，真让人喜欢。看来，老辈地主的好基因还在，再不就是人家祖坟的风水好！”

铁柱当然一句也没听到。他骑着他的车，哼着小曲，一路向东潇洒而去。刚一骑出村，便觉天地顿然豁朗起来。天瓦蓝瓦蓝的，只有少许的云彩；地碧绿碧绿的，像刚铺上一层薄薄的地毯；定睛细看，只见两旁田地里半指多高的小麦苗，个个精神抖擞，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着；向远处斜望去，一道道的畦墙背，就像大海上的波浪一样深情地起伏着。铁柱深深地呼吸着，如饥似渴，虽然有些寒凉，但却让他浑身舒爽。眼前的这片黑土地，远处的那一片片像国庆阅兵方阵站立的枣树林、榆树林和槐树林等，还有树林后若隐若现的白马河，好像已感知到他回来了一样，敞开胸怀欢迎着他，想和他完全融合在一起，一同深呼吸，一同悦成长，一同感受天地的脉动，再携手走向阳光灿烂的明天。

骑进枣树林后，他下来车子，推着向前走。四周乌黑的枣树，像一个个爱搞笑的老精灵，在明亮的天空下，肆无忌惮地摆着各种各样奇怪的造型，欢迎着铁柱的到来，期待着铁柱赞赏的目光和双手的抚摸。铁柱拍了拍路旁的一棵大枣树，笑了笑，对着树林大声地说：“老朋友们，我还有事，以后再来陪你们吧。”便快步走上河堤，向东北和正南的河道极目眺望了一番，又彼此注视了好久，如一对久别重逢的知己，虽然没有言语，但关切的情意却早已流进彼此的心里。白马河里的水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像一条镶嵌在大地上的墨玉，玲珑，却又坚毅；沉寂，却又有力。

铁柱又伫立了一小会，便骑车向南，来到了暖情脉脉的榆树林，以及那块大石头旁。他盯了会他们那晚坐过的地方，痴痴地笑了笑，便向着义茗所在的村庄以及那个胡同骑去。

义茗家的大门虽然敞开着，但院子里并没有义茗的身影，也没有义茗的声音。她在干什么呢？在盼望着我的车铃铛声，盼望着与我的相见吗？见了我，她会说些什么呢？一定会抱怨我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我是否要如实的回答她呢？义茗啊，我的义茗，我现在就在你家的大门外，我也在盼望着晚上的相见啊。

铁柱不敢在门口多停留，骑行到胡同北的东西大路上，便回家去了。

吃过晚饭，铁柱看了看闹钟，已近六点半，便向爸爸和妈妈说：“明天一早，我就回学校去。今天上午，李海洋没在家，我想再去一趟。”铁柱的娘有些担心，忙说：“李海洋是槐树村的吧？这么晚了，天又这么黑，如果没有要紧的事，就别去了。”华坤泰看了看屋外已经漆黑的夜色，也不无担心地说：“能不去就不去吧，你们还有多重要的事！”铁柱笑着说：“没事的，我走大路，拿个手电筒，再说，今天都初七了，说不定一会儿月牙就出来了。”华坤泰只好说：“那就快去快回，别待太长时间了，让你妈挂念。”

等铁柱拿着手电筒，骑着自行车出门后，铁柱的妈说：“这孩子是不是正在处对象呢？今天早上，张燕来过一次，两个人神神秘秘的，在大门口叽叽咕咕了一会子。这会子黑灯瞎火的，他又火急火燎地出去！”

华坤泰笑着说：“若是真在处对象，那敢情好，只是不知道是哪个村的，叫什么？也好先打听打听。”说到这里，他环视了一圈这三间老屋，不免叹了口气，“不知人家女孩子和女孩子的家长能否相中这三间老房子——要是女方提出必须进行翻盖的话，这翻盖房子的钱又从哪里凑唉！”铁柱的娘听后，如飞来一块巨石压在了背上一般，一时喘不过气来，呆愣在那里，无计可施。

刚出了枣树村，月牙儿就爬上了远方的山岗，像义茗的明眸，发着清雅的甜光。铁柱越骑越高兴，越骑越觉得离义茗家的路怎么变得这么远长。好不容易拐进义茗家所在的胡同，他下来车，稳了稳心神与气息，然后推着车子悄悄地向胡同里走去。

义茗家的大门虚掩着，从门缝里，可以窥见从堂屋里射出来的昏淡的灯光，隐约可以听见宁安省电视台新闻联播的声响。铁柱拨了一下车铃铛，尖脆的铃声瞬间打破了夜色的宁静。义茗心头一惊，眉毛一挑，不禁喜潮暗涌，像有小鹿儿在胸口跳动，她一边在心里又确认了一遍给父母解释外出的说辞，一边等待着第二声铃铛声的响起。铁柱见义茗家没有什么反应，唯恐义茗正看着电视听不见，便稍加用力地拨了第二下，这下可好，惊得老钟支棱起耳朵来细听，嘴里嘟囔着：“这是谁呀，这个时候拨这么响的车铃铛干什么？”

义茗只好接话说：“十有八九是路过的邻居，我去看一眼。”说着，就走了出来。老钟的女人虽然有些不放心，抬了抬身子，想跟着出来，但又想到义茗之前说过的那个铁柱元旦前后会回来，便又坐了下去。

义茗来到大门口，轻轻地拉开那扇虚掩的木板门，伸出头来，正想借着淡淡的月光向外张望时，一声低沉的“义茗，我在这里”从门北的墙边传来。义茗努力地抑制着内心的喜悦，做了一个让铁柱闭嘴的小动作，快走三小步，来到铁柱面前，小声地说：“你去北边胡同口一等我，我给家里说一声就出来。”铁柱微笑着点了点头。

义茗折身回到家里，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没看到人的踪影，应该是过路的，骑得快，颠的。”老钟听后，也就不再当回事，继续看他的电视。义茗走到八仙桌旁，倒了半杯开水，然后用凉开水一兑，咕咚咕咚地喝了多半杯，又刻意地看了看电视屏幕，流露出不喜欢看的神情，便对着母亲说：“娘，我去婶子家串会门，一会就回来。”

老钟的女人盯着义茗的眼睛看了看，猜测到义茗的真实意图后，便自然地说：“去吧，看看你婶子在忙什么呢，早点回来就行，我给你留着门，等着你。”义晴听后，说也想去婶子家逛逛。老钟的女人一把抓住义晴，说：“你今天别去了，在家里帮着我认针，灯光暗，我穿不进针鼻里去。”说着，老钟的女人从条几上拿过来绣了一半的鞋垫，穿针引线起来。

义晴嘟囔着嘴，有些不高兴地坐了下来。看了眼母亲手中绣得很漂亮的鞋垫，便问道：“这是给谁的？”

老钟的女人说：“还能是谁的？给你的啊，好看吗？”

义晴把凳子向母亲身旁靠了靠，笑着说：“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