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梓 | 手写春联,味浓情暖
老师们挥毫落笔,红纸翻飞。一副副精彩的书法作品,一句句寓意吉祥的新年祝语,立刻呈现在大家眼前。笔尖刚刚收起,墨汁还在流淌,就被候在桌前的市民捧走。不一会儿,社区门前的地上,花坛里,草地上,甚至灌木丛上都摆满了写好的春联,现场成了红色的海洋。红彤彤的春联,亮晶晶的福字,映照着人们的笑脸,祥和喜庆,福气满满。墨色晕染出的浓浓年味,氤氲着浓郁墨香,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老师,请给我写一张满院春光。”
“老师,再给我写一张大福字吧。”
“不能叫老师,要叫先生。”一位老者笑着说。
先生,请给我写一幅大门上的对联吧。”
“写什么内容?”“您看着写吧。”
年轻的,年老的,男的,女的。里三层,外三层把老师们团团围住。大家心怀敬仰,或立在桌前,帮老师们拉纸;或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躲闪着被捧放在地上的春联;或俯身观看那些被捧放在地上和花丛中的春联。一边欣赏老师们的书法作品,一边回味这一句句寓意深刻,充满祝福与希冀的新年祝语。老师们或拿着事先准备好的联语迅笔疾书,一气呵成;或看着桌前求春联的人们,静思片刻后现场撰联,引来大家的阵阵欢呼。流淌着的墨汁,氤氲着的墨香,勾起了人们对传统新年的记忆,也勾起了我的很多回忆。
小时候,一进腊月,住在巷子口的三爷爷就开始忙了。作为村里唯一的先生,各家各户的春联都要请他写。有的到他家里求春联,有的请他去家里写。不管是请他去家里写,还是到他家里求,人们通常都要为他打上一瓶酒,或者请他吃上一顿饭。饭不饭的无所谓,酒是必不能少的。整个腊月里,好酒的他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可是不管他喝多少酒,醉成什么样,都不影响他撰联写字。他写给大家的春联,内容户户不同,年年不重样。全村几十户人家,他都能根据各家的情况撰出不同的春联。那时候,每到年三十,我和弟弟贴完自家春联后,最爱做的事就是挨家挨户看三爷爷为大家撰写的春联。那时虽然不懂得平仄对仗,但每一幅读起来都是朗朗上口,内容都很喜庆,带着三爷爷满满的祝福。
我家的春联也都是三爷爷写的,有时把他请到我们家来,有时他就在家里写好,让我们过去拿。那时我和弟弟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帮三爷爷牵纸,看三爷爷写字。不管他平时什么样儿,只要他一拿起毛笔,就一扫醉醺醺,晕乎乎的萎靡颓废状。只见他一手抚纸,一手端笔,双眉紧缩,沉思片刻后,眉头迅疾舒展开来。醮足了墨,放笔于纸上,刷刷刷一气呵成,或草,或隶,或楷,一幅春联便好了。他写的最多的是楷书,村里人普遍文化水平不高,草书和隶书很多人看不懂,也不喜欢。他也就图个便宜,写的基本上都是中规中矩的正楷字。
整个腊月,三爷爷都是在墨汁与红纸中度过的,一直到年三十的晚上,当他写的所有春联,带着他对大家的祝福被张贴到各家各户的门上时,他才闲下来。他所有的才思与灵感似乎也在这时再一次被封印,他又复归为一个嗜酒颓废的乡野村夫。
听父亲说,三爷爷是我曾祖父的学生,也是我们村最后一个私塾出身的先生。他不但上过私塾,还在城里的洋学堂读过书。才华横溢的他本来可以去城里教书,有更好的前程,因为成分不好,留在了村里。除了写春联,平时有点什么红白喜事,大家都会请他写写画画。他很热心,对大家是有求必应。唯一的毛病就是有点儿好酒,且逢酒必醉。最后酒精把他的健康葬送了。有一年春节,年三十贴春联时,发现不再是三爷爷飘着墨香的手写春联了,才知道三爷爷得了胃癌,已经卧床不起,不能为我们写春联了。转过年没多久,三爷爷就去世了。
三爷爷走后,我们村再也没有人写春联了,那时大批量印刷的快捷便利的春联已开始兴起,大家也都图省事儿,换成了印刷的春联。呆板,千篇一律的印刷春联再也勾不起我们阅读的兴趣,年三十的晚上,我和弟弟也便没有了挨家挨户看春联的兴致。
结婚前在公婆家过第一个春节时,公公指挥着大家贴春联,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手写春联的情感与温度。原来公公一直保持着请先生写春联的习惯。后来我有幸见到了公公请到家里写春联的那位老先生。儒雅,谦逊。他也是自己撰联,挥笔一气呵成。其风姿与气度,不但令我想到了三爷爷,也令我想到了我从未见过面的曾祖父,想到了一代又一代的撰写春联的先生们。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手写春联的魅力与它所承载的文化内涵。手写春联不仅仅是春节期间的重要程序,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和心灵的寄托。
微山县四季青市场里有一条小巷,多年来一直保持着春节贴手写春联的习惯。巷子不长,巷子两边的大门上张贴的春联,或古朴端庄,大气典雅、或飘逸灵动,自成一体。我于书法不通,只能看个热闹,但春联的内容与时俱进,古今贯通,足见撰写者的深厚学养与渊博学识。春联的撰写者就是我们县的钜儒宿学朱思明老先生。多年来,他不但自己一直保持着撰写与张贴手写春联的习惯,而且每年都坚持撰写春联,免费送给邻居们张贴,为大家坚守着传统新年的浓浓年味。
手写春联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种独特艺术形式,它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凝聚着书写者的心血和祝福。它不仅给人们带来了视觉上的美感,更给予人们心灵上的温暖。一点一划,一撇一捺,简约抽象,多变唯美。当人们驻足欣赏一幅幅精美的手写春联时,不但会被那流畅的笔触、深邃的内涵所打动,而且鼻尖氤氲着的浓郁墨香,更能令人们感受到一份来自传统文化的厚重与美好。
春节是每个中国人心底最深处的文化胎记。近年来,伴随着时代变迁、新旧更替,许多传统的春节习俗在大家心目中已逐步淡化,人们都在感叹传统年味在逐渐丧失。张贴手写春联,不但可以增加年味的乐趣,还可以从手写春联中寻找到传统文化的身影。比如汉字的演化、不同书体的特点及字词的对仗,音韵的平仄等等。人们在围观写春联的过程中,会对这些知识有所了解。在张贴与阅读春联时,也会加深了解。
手写春联不仅可以展现书法之美,还具有很强的文学性和艺术性。尤其是手写春联在“私人订制”和“量身定做”中可融入更多的地方特点、家庭特色等元素,能在潜移默化中起到滋养人心、凝聚力量的作用。手写春联的内容更灵活多变,更接地气,能在展示书法艺术的同时,让人真切体会到年俗的魅力、文化的凝聚力。手写春联中所蕴含的美好寓意和深厚内涵以及浓浓的年味记忆,已经超越了时空的限制,成为了中华儿女共同的文化记忆和精神寄托。整个春节期间,它都在中华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以及每一个有中国人的地方弥漫、传承。不由想起李方膺的诗:挥毫落纸墨痕新,几点梅花最可人。愿借天风吹得远,家家门巷尽成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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