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杰 | 乡村轶事录(十四)
乡村轶事录(十四)
李昌杰
奇冤奇断
这是百年前的旧事了。话说山庄里有这么范赵两家,两家日子都殷实,老辈里关系不错,到民初时才有区别。赵家禄和范青云是磕过头上过香的拜把子仁兄弟,可人有旦夕祸福。范青云一场高烧不退送命。撇了老婆和一子走了,范氏哭得死去活来,赵家禄帮着办理了丧事。没有了男人,一个女人家支撑不了一个大家业,慢慢地赵家禄便常来操持,范氏觉得不如让赵家帮着打理所以把一半的地产转手与之,赵家禄自然大喜过望。范氏就一个儿子,生怕累着他,也就不指望他下地侍弄稼蔷。自家只保留了二十来亩地,雇了几个长工过活,多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范氏虽是大家庭出身,但到她出嫁时,家道就败了,南来的土匪吃了大户,娘家父母先后被杀害,两个哥哥空守败家薄业过活。范青云活着时与赵家禄合伙做生意贩卖木材石灰,范氏娘家宋家兄弟多得资助。但范青云一走,宋家也指望不上了。
赵家禄又物色了别人继续着伐老远河堤的树,漕运到河北,生意仍不错。家里有二百多亩地,骡马成群,楼花雪房,绫罗绸缎,山珍海味。而范氏领着独子水萍过活,那日子渐与赵家不能齐肩。幸亏范氏从小跟父亲学得一手好中医,针灸在行,银针扎去,救人扶伤的收入倒也不愁吃穿。
范氏读过书,但她的水萍却不知怎的对读书不上套。十来岁读到《论语》再去读《孟七篇》说啥不干了,如今他爹又不在了,范氏更无力去管,故水萍干脆与子曰诗云拜拜了。水萍不读书了又不事农,仗着娘又针灸医术有不断的进项,忠厚实诚的长工心眼好,他倒是不大问家里的事也悠闲自得,因此慢慢地有时间进城学得了一些大户人家的作派。这倒引起范氏的注意。其实范水萍还真不是独个儿任性所为。赵家禄的三儿子天仓也是不好读书的料,他与水萍都上的一家私塾,炳煌先生教不了他们,他们也不愿上了,赵家禄和范氏都管不了儿子,所以两人臭味相投。
相约走镇入城,下馆子,逛靑楼,进赌场,斗鸡犬,耍嘴皮,一发地把质朴间乡间气息丟了。赵家禄生意忙,顾不上训子其实训也不听,其实他也认为吃喝嫖赌也没什么大碍!男人么!只是别过份就行。有时候赵家禄给天仓也约法,比如规定父不在家,帮着俩哥哥管家。哪儿都不许去!天仓有时也真怕爹的拐杖砸头皮。但水萍不同,范氏是慈爱的,她下不了狠心打儿子,有时作的不象样了,就守着范青云的画像哭,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数落儿子。看着儿子不大务正业,范氏做主,请来宋氏兄弟,两个舅前来,说水萍你也十八九了,听娘的话娶了媳妇收心过日子。水萍说,舅,我听你们的。
赵天仓听说水萍要娶媳妇了,恰好赵家也准备为他办喜事。天仓和水萍两人的婚期也就在明年春上定下来了。谁知一下子军阀开战赵家家大业大被官府和军阀盯上了,赵家禄父子一商量好汉不吃眼前亏,投靠官府,儿子扛上枪,老子当官长。赵家摇身一变,在山庄可是一跺脚四个角都打颤。范氏一看苗头,有次儿子说,水萍啊,你赵大爷人家为官了,咱什么人呀?今后别跟人家来往了!娘,怕啥哩?怕你跟天仓学不好!你往哪想?从小的兄弟们玩到一块里喽!水萍不听娘的劝,与天仓厮混在一起。
一次运河北边打起来了,俩人看见有人撑小船往南岸急划船浆。就听对岸戴大盖帽的兵端枪大喊,妈的回来,你是要命还是要财?那人不听,只管划船。"呯呯——”后面枪响了,逃命的人应声倒下。天仓拍手大笑,但水萍心卟卟直跳,他泪流满面,望向河面,一会儿人沉入水船漂流远去。天仓望向水萍,咋了?哭嘛?!这是打仗好玩!但人只有一个命,……哈哈哈,你傻蛋啊,谁俩命?说着,天仓拉着水萍回村。从这件事,水萍觉得天仓有哪儿不对劲,他开始品匝娘的话,天仓与自己怕不是一路人吧!他看见人死了大乐,我则大哭害怕,人家心硬咱心软哪!但又一想二人在一块泡妞尽情,赌钱尽性,畅快,还有遛犬斗蛐,真的畅爽,有时又觉得二人又合得来。仗打完了,赵家禄喜笑颜开,因为县衙里花钱给他修建大门楼,翻盖了五间堂屋,俨然象个官府,村民们发展,县里的官儿队伍上的官儿出出进进,赵家禄的生意就交给手下人去做了,而且村里人也就自觉不自觉地把他当当官的老爷看待了。
范氏读过书又通医道,面对丈夫仁兄的变化,开始留心眼。从前一些事做了就做了,比如易了那么百十亩地给他,后来他又给了自家什么?想想蠢呀!有苦自己吞,自家给的,唉,只是从今后疏远吧。肩膀不齐了,青云不在了,对赵家禄防备点吧。青云在时曾说过,我不在了与老赵家别那么近。
有一天,赵家禄前来范家,他文明棍放一边,坐在兄弟媳妇的床前,喝过酒的脸红朴朴的。弟妹,我来是问问水萍和天仓俩孩子的婚事谁前谁后,青云不在了,我得帮忙呀!范氏说,青云就是活着也不打谱大支撒。俺家底儿也不像从前。弟妹啥话呢不是有我么咱仁兄弟两家一家么!行,水萍定在六月。天仓也定六月里。他们接着说了一些操办的具体事儿。一晃啦了一个多钟头。天都快黑了,范氏说家禄哥你喝水么?意思是让他走,但赵家禄没走的意思。他嘿嘿嘿笑着,趁着范氏倒水之机,从后面拦腰抱住范氏,范氏停下手,轻轻地掰开赵家禄的手,轻轻地不卑不亢地说,家禄哥,你这是干啥?朋友妻不可欺,你是有身份的人呢!范氏急忙转身,神色大变,横眉怒目,低沉着咬牙斥道:你要我仍认你这个哥,咱权当啥没发生,你走!快走!没想到一二十年这娘们还真刚崩崩地正经,他碰了一鼻子灰,不得不说,弟妹原谅我,喝多了酒!范氏一边扶屋门,一手捂着狂跳的心口,”你走,走吧!"赵家禄走后,范氏大哭一场,直到半夜才等到水萍醉熏熏地家来。
水萍醉眼朦胧,看到母亲面色不好,似有泪痕,想问又不敢问。自觉有些儿虚,等着挨顿数量,但范氏只淡然一句,今后少喝酒,少在外面这么长时辰。娘,知道啦!水萍黙然进卧。别忘喝水。范氏递给水萍一大碗温水。水萍咕咚喝下,很兴奋,睡不着。他回想到今儿个天仓这小子出的招。好,准刺激,新鲜,等着初夜的好滋味吧。
第二天,范氏换了一身新衣服。脸扑了粉,高髻耸着,一袭天蓝色旗袍,三寸金莲上的鞋子时尚,背了一个药箱儿,水萍知道范氏要出门了。临走,范氏对儿子说,给你成亲的事,你两个舅过来告诉你怎么操掇。我出门给人家看病,要住几天。你可别再混了。你去吧,娘。范氏这回出了趟远门。原是她姨妹住在县城里,与县太爷扈佑民家离得近。因是邻居,姨妹就把范氏治针灸说给县太爷。扈佑民的儿子扈德善半拉地里得了半瘫,腿跛左手半蜷,求医问诊,儿子见汤药就想吐。姨妹说,我姨姐专门针灸治偏瘫,兴许德善能针好。扈佑民给儿治病心切,就说,好邻居你叫你姐过来,看好了咱就是好干亲哩。姨妹专门去了趟山庄。把范氏说动了,她深知一个青年人得了这病有多痛苦,又听了扈县令人为民亲民,一家人令声懿扬,也就答应。扈县令是准备叫手下人派轿子抬来的,谁知范氏竟是租车前来。
当她姨妹引见扈县令见了面,扈县令颇为感动,一再抱拳,口口声声称范先生,这倒使范氏不好意思。扈县令令家人为范氏安顿好住处,就叫范氏给儿子瞧病。德善年方十八,长得气宇轩昂,眉清目秀中透着阳刚。左手半蜷,五指不能屈伸。左腿跛着,行走拄拐。一晃这病折磨他五六年了。范氏问,你想得病前去了哪里?德勤回忆说,曾随父亲去过一个坟场,那还是父亲在军队中当标指挥一场战斗大获全胜,杀了许多坏人,仗打完,父亲受前嘉奖而主持地方当了县令。后来想到那一仗死了许多人,应该重新安葬他们,父亲选了坟址,雇民掘莹集体葬之,当时我随父亲看了坟场,回来觉得手脚不得劲,慢慢地半瘫了,看了许多大夫,他们说受了戾害的阴风,但总治不好。范氏听了心里明白,扈氏本是心地良善,但恶人不解,阴魂不散,恰好那天德善刚得了一场小病,身子尚未复元,随父去了坟场,天又阴风怒吼,戾气阴森。
暝暝中该有这一劫难。这是阴崇之气的中风,压迫了神经,中药汤剂镇不住,需找到病症,手脚的堵点,再看出气囗在哪,银针扎去一点点排出积淤的邪气,一个月左右方能解除。范氏心中有数,把获病之因告知扈县令,并说,大人宅心仁厚,亡魂中一些人仍有怀恨,但我针下之后,贵公子定能活动自如,邪气一除,那坟场中鬼魂也便得安。
他们地下有知便会感谢你没把他们暴尸于荒野,入土为安,又会增加了大人功德!范先生过奖,全靠你妙手回春,精施歧黄之术!从此,范氏就住在扈府,白天扈县令上班,晚上陪范氏和其姨妹畅谈巾帼不让须眉故事。这中间范氏也回家几次,见娘家兄弟把水萍婚事准备情况打点得周全,亲家也很满意,儿子也很是安分守己,长工们也都夸水萍好,范氏也就安心地内德善治病。一个多月的时间,还真如范氏所说,德善的手慢慢地能伸蜷自如了,脚也渐渐地不跛了。喜得扈县令一家比得了荆州还高兴。扈县令不食言,与范氏认了干亲。德善规规矩矩的认了干娘。
后来由于扈县令政绩突出,又得升迁去了州里当官,而德善不但认了范氏为干娘,更是决心学医。又任干娘为杏林老师。扈佑民觉得儿子这一选择好。所以德善就进了州立医馆专门学习针灸。而这水萍并不知道。范氏不张扬,还是在山庄一面持家一边为人治病。再说儿子的婚期快到了,麦收农事忙毕,消消停停张罗。赵家也在六月为天仓张罗,山庄人都羡慕,啧,赵家成了官场中人,人家看重交情,仍为范家操持。赵家禄企图范氏逞,从那受了奚落,便怀恨在心,表面上还得维持两家仁兄弟的关系。他想会有机会叫你老太婆好看!天仓与水萍商计的那件好事,水萍一直想着呢!天仓的媳妇他见过一次,咳,那妮子那个漂亮是劈头盖脸地俊,俺那位脸上除了右颊上有几颗蝇子屎外,也是挺好的,媳妇的丹凤眼好看,碎榴齿好看,两边的奶子好看,还有个儿也比天仓媳妇高,但就是人家的媳妇俊过了俺的,但一想到二人定计互换互睡的妙计,水萍就盼两人的婚事快来。
两家都选的六月十六办的喜事,各自的喜筵不赘述,咱单刀直入奔正题儿。虽说六月伏天天热,偏那天老天降温,凉风习习,人不摇扇身不出汗,一如是爽秋天气。知了不叫,云遮骄阳。两家亲友喝完了喜酒,人已散去,转眼到了深夜。天仓水萍各自相换,到了洞房,两人的媳妇头天只是个受人摆布的木偶,加上害羞,盖头又不能掀起来,夜里那年月又没电灯,只是昏暗的蜡烛光哪里照得见自己的丈夫本来面目?再者,天仓水萍个头差不多,脸盘儿差不多,所以水萍的媳妇春巧坐在床上专等逍魂一刻。
采花老手的天仓动作快速地把春巧揽入怀里,长吻之后二人便云雨淋漓。事毕之后天仓推说有事出去一趟忙忙穿衣出门,恰巧被范氏看到背影,越看越不是水萍,她心一咯噔跳动着,喊一声水萍你那去?见不回复便走进儿媳洞房,又点亮了另外一根长烛。春巧见婆婆进来,羞答答穿衣下床,问道:婆婆有事?我来问你,水萍呢?他说有事出去了!大半夜的有啥事?他没跟我说。孩子,你觉得水萍,————是水萍吗?婆婆你啥意思?我看见他的背影,不是他喊他也不应,倒像是天仓!啊——!天仓!春巧倒吸一口凉气!娘俩不由分说,忙忙地向西一里多路的赵家走去………当她们走到赵家大门口,见大门紧闭,范氏就敲门,里面有激烈的吵闹,坏事了,水萍这孽障不知干啥事呢!她再次敲门,并大声喊赵大哥开门!但任你怎么敲怎么喊人家不理那个岔儿。喜孜孜的水萍心里还想着青楼狎妓的好事,万般温存耳鬟厮磨的美妙,一切好愿。天仓的媳妇琼嫣坐在床前,盖头没揭。赵府阖家无声。家丁仆人也没值更。好,天仓兄想得周到。水萍从容进入洞房,说了一句,才送完客人,媳妇等不迭了吧?过去就要搂琼嫣,谁知一声狂喝把他吓得倒在床上!大胆狂徒!休得无礼!水萍骇乱不已,坐起一看,傻眼了,原来是赵家禄和儿子天仓设计陷害,爷俩一人手持灯笼,一人手持棍棒。
琼嫣吓得被婆婆引到客厅。姓范的,我们赵家对你们不薄,真是识人识面不知心!你竟然行如此丑事!天仓兄,我们可是共同说好的互换———混帐!什么互换!天仓凶神恶煞,上去就把水萍的脖子掐住,赵家禄叭叭俩耳光下去,水萍只觉耳边嗡嗡嗡直响,眼前漆黑并冒金星。
说吧,怎么办吧!片刻,水萍喃喃道:天仓你好奸狠,你你先睡了……打嘴!不说人话!客厅里家禄媳妇和儿媳琼嫣也进来了,羞恨之心涌来一同责骂水萍:人面兽心的畜生!你爹在时俺咋待你的!赵家禄坐在梳妆台前,手拍在案上啪啪啪响,他指着水萍的鼻子说:你说今天的事咋办?还能咋办?你们设计害我!此时,外面的大门啪得山响,范氏春巧的哭声传入庭院。赵家禄出去吩咐家丁,顶住门不开!你们放我出去!出去可以,认罪服罪上县衙!天萍再混却像他娘,是刚烈的汉子,他把与天仓二人喝酒时定下的计原原本本一说,琼嫣怒目而视,她拿起花瓶摔了,又砸烂了梳妆镜儿。
赵家禄怒吼:琼嫣,这小子无耻之尤,他的话你也信么?一时琼嫣惊住不动了,只是呜呜地哭!天仓走到媳妇跟前,琼嫣,奇耻大辱,今天为你雪恨!赵家父子,我不服就是你们定计害我!打死我都不服。赵家禄恼羞成怒,这话传出事叫什么事!天仓啊你你!赵天仓一激灵,看到父亲一不做二不休,趁天萍夺门而出与赵天禄扭打在一块时,他掏出了盒子枪,啪地一响,天萍应声倒地!范氏到底砸开了门,冲了进来。此时天己微明,她们到了客厅见倒地的儿子声息全无,赵家禄一摊手:弟妹,想不到水萍………他羞愧撞门而亡,实在可怜,我们只想让他服个错,谁知这孩子随你刚烈。范氏心碎了,春巧心碎了,二人抚尸大哭,声声血泪控诉:你赵家谋杀!我们告状!嗐!你倒是拿证据,范老婆子你告吧!赵家奉陪到底!
范氏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赵家禄父子竟是如此的蛇蝎心肠。她明白他们早把范家母子视作羔羊,不从就宰杀。这是一个什么世道。友情的伪装下是阴谋。是杀戮。范氏怀疑的是,儿子不可能是撞死的,因为头部既没凸包又没流血,他们是不是开枪打死的?是不是我和春巧大喊并砸门的声响与打枪的声响同时并作?可是这又谁能做证。春巧更是羞愧难当,洞房之夜为歹人所占自己亲夫却被害身亡,她人生才二十岁便遭惨案,想到这她一头撞向赵家禄,赵家禄没留神,一下子失去平衡仰倒在地,恰压在水苹身上,春巧也就势而倒。众人一见赶忙拉起二人,此时天大明亮,合府家院山庄里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上来。赵家禄让仆人家丁驱人。范氏春巧仍是哭骂不止。此景一致持续到镇公所来人。他们把范氏婆媳强行拉起,给水萍的尸身盖上蒙脸衣,忙忙的将之放在床上,范氏拼命挣扎着要看儿子,但不能够。春巧惊吓疲惫至极,一时昏过去,人中婆子就掐人中,待其醒来,把她们送到家中,赵范两家过事的执事共同商量怎么料理后事。人命关天,棘手难办。但赵家禄父子强硬得很,一口咬定水萍不轨而羞撞死,赵家出于善心,丧事全包。一边派请重的人去范氏林地打坑,找到范青云的坟墓,子偕其父于其左掘穴打坑,一边应酬后事的纠缠。范氏是气恨交加,回家之后,方有了思路,可怜喜事办成了丧事,可怜春巧一夜间成了寡妇。她着人把水萍舅喊来,看怎么去打这场官司。
族人和宋家兄弟磋商后的意见是,水萍不是撞死,其间必有蹊跷,范氏说是开枪打死,这需验尸才能定,混帐水萍与天仓定下的荒唐互易之策,也只有官府能审出。赵家表面上沉稳,但内心汹涌。他们看着已过四五天,水萍尸身已开始腐烂,开枪处是从左肋穿进的,枪法好,一般人看不出来。赵家禄把范家执事的叫来,意见是先把人埋了再说。我赵某也够晦气的,新婚之夜不在家里,偏来祸害我们,又叫我们发丧,看赵家不薄情义,为水萍买得上好的棺木,赶紧发丧下葬,尸体己开始腐烂。执事说,那不行,得经县衙来断断。赵家禄心里话,哼,县衙,县令那边早打点好了。
他会听你们范家的?赵家禄说道:行,你们可以告到县衙。但老是这么搁着也不是事呀,先入土吧!经过反复磋议,范氏强忍悲痛,自己写了状子,念给族人和弟弟听,一致觉得不必再改。就把状子递给县衙。在发丧后的第三天,原被两告齐至县衙。胡县令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三角眼,刀削脸,腮骨凸突,上唇八字胡,他展开原告状子,看了一遍放桌上,挥手道:一派胡言!赵范两家,山庄无人不知他们是仁兄仁弟之家,赵家怎会狠心打死水萍?赵家禄怎会暗害仁侄?更离谱的是范氏竟说赵家开了枪,凭据呢?显然是水萍做了亏心事撞死的。要求偿命,偿谁的命?太离湖了。
听着判令,赵家向范氏赔付一百大洋,水萍之妻节孝或再嫁两便。赵家都提供资助,两家不能因此而翻脸。范氏春巧听后不服判决。胡县令一拍响木,姓范的你还想怎样?你没把孩子教养好,行这勾当,还嫌这人丟得小呀!胡县令,你觉我们范家没人好欺负不成?你得了赵家多少好处?我们不服会继续上告的!胡县令怒形于色,厉声道:你说我不公你到底怎么着?人家赵家哪样对不起你们?你说天仓新婚之夜欺占了你儿媳,这不你儿媳说说!春巧往哪说,叫人走了没证据,那年月又无法提取DEN,春巧是有苦难言,羞愧难当,无地自容。退堂!范氏败诉,回到家,与俩兄弟诉说内由。兄弟说,姐,那不明摆着,胡县令使了赵家的钱,赵家两个儿都跟胡县令不错。
这官司得往州里打!对,往州里一打!门外声传来,正当大家奇怪时,门吱吜一声开,进来的恰是范氏的姨妹。唉,姐呀,你咋糊涂了,怎没想到扈佑民扈德善父子,你的干儿子去了南京学针灸去了,扈佑民是州官太守啊!哎呀亏你提醒,我咋就忘了扈大人!这回水萍冤屈得伸了!胡县令把范氏继续到州里上告的事告诉给赵家禄。
胡县令也把近期打听到的有关范氏与扈氏结干亲的事说了,这一下赵家禄是万没想到的。几十年想这女人的好事,但她刚烈如火,那次的造次一想他就来气,正因碍着拜把子这张皮,他没强行,故而让他失去儿子让她寡上加寡,不成想她针技高超竟治好了扈佑民儿子的瘫痪并且还认了干儿。
老兄,这层关系,你怎不知?你知道么?扈佑民与我们可不是一路人,如今他一手揽过这案子,怕与老兄有碍!赵家禄心里凉了,本来伏日大汗淋漓,但他却觉得发冷。咳,天仓呀,你小子也太缺德,你占了人家媳妇的便宜又把人家给一枪崩了,可我当爹的怕不大好摆平。说到底咱缺德冒烟到家了。赵家禄心里胆悚着。有一天他倒摆手,走到庄外庄稼地里,看那些佃户忙着浇地,又到石灰窑,伏天里停火没烧。山塘里有五六个石工,凭日晒油黑的光脊梁晒着,一来一往地一人掌钎二人锤砸钎子,炮弹延伸着。
仆人给他打了伞。他从山里出来,对仆人说,走,到渡口看看林场。渡口边,堆放着一人多高的伐木。船工正裝木头。这个大的家业!怎么犯了混,相中了范氏,可又弄不到手,如今天仓引火烧身,无故地背上了命案。他上过战场,杀过人,有一种快感。但于水萍,那感觉却是索然寡味的,如果扈佑民死缠烂绕追根怎办?他一直倒摆手走着,口不一言。仆人也不敢问。范氏先去了县城,在姨妹家住了一宿,表妹夫很同情亲戚的遭遇,也把希望寄托在扈大人身上。表妹夫雇車到了州衙,扈佑民接待了范氏。
范氏把写好的状子交给扈佑民。扈佑民看完,眉心紧皱。接着啦起家常,为水萍没交正人荒唐行事而震惊而深怜l老嫂子放心,水萍虽没了,但德善还是你儿子呀,后半辈子仍有关照。这样吧,这案子忙完还你范家公道,春巧人家年轻,再给人家找个头,权当你闺女,年轻轻地咱不能看人家孤独下去。还有你离开伤心之地,把房产处理了来州里住。并且让你进杏林堂从医。至于咋审我心里有数。我先忙完手头几件案子两天后审案!那年,天特旱,进入六月下旬,大地像个大火炉,秋庄稼地龟裂得可伸进脚。浇地的农人,拧轲捞戽泉水到了后来也没水了,大旱又大热,让人难以消受。扈佑民处理完盗牛案和拐卖人口案后接手范氏一案。传原告范氏春巧到衙!传被告赵家禄赵天仓到衙!随州衙役一声威武一喝,范氏婆媳、赵氏父子上衙。经过一般传讯,又看县衙胡县令案宗,最后扈佑民说,本案旨在水萍之死是撞死还是枪杀,扈某一不向潘二不偏杨,一切以证据说话,现水萍虽己下葬,但通过验尸方能证之。水萍既是撞死,头部必有伤疤,若是被枪击中,必有子弹留在体内,今天事不宜迟,办案人众集合,快速赶赴水萍墓地!原被告一行人众一同亦往范氏墓地!扈佑民一声令下,退堂!而后人众风尘仆仆,顶着烈日,仆仆而奔山庄。行至半途,遇到一家酒铺,扈佑民留下两个衙役,跟店老板说要买你一缸酒好用于验尸。老板觉得稀奇,这酒咋验尸哩?
范墓在山庄西南黄土岗上,离村有四里地。附近的村民,听说现场开棺验尸,多稀罕的事,州官扈祐民亲自前来。又听说范氏婆媳人又长得俊俏,更有赵家的儿媳妇是这方圆几百里地的人尖子,更勾起人们的兴致。一睹芳容,又亲眼一瞧咋验尸?所以一传十十传百,十里八乡的百姓摇扇儿的,戴草帽的,穿大褲衩的,光脊梁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们像赶会似的。乡间的土路腾起土浪,毒日头在头顶上,也加入了看客的行列。前来的衙役十余人,手持铁掀洋镐,开始扒墓启棺了,不出一个小时,柏木棺抬了上来。看客把墓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
由于天气干旱严重,范氏墓地周围的玉米由于浇不了水,棵萎叶黄茎细,绝产已定局。因而村民们也就踩踏不惜。扈佑民见状也就不再制止。他面对黑压压的百姓,站在墓地旁边的高台上,像一个战场上的指挥官,大手一挥,开棺起钉。州衙中走出一木工,手持铁锤钳子,对棺盖的引钉处,一一撬启,然后把棺盖放于地上,顿时棺内一股难闻的尸臭气味弥漫于空中。扈佑民口罩手套戴着,走近棺前,对在近旁的赵家禄父子说,赵天仓近前。赵天仓随口答道,大人,我在。扈佑民转眼望向衙役,把酒缸抬到前边来。两个衙役把酒缸抬到棺材前。人们看到,这口黑色的酒缸,一米多高,口阔直径有六七十厘米,他们把严实的缸盖打开,芳冽酒香溢于空间。不大功夫,慢慢冲和了腐尸臭气。验尸官前来。便只见一三十来岁的验尸官前来,他穿戴紧身的白绸衣衫,一如面具的面罩戴着外只露两只眼晴。他的身后便是学医的扈德善。
扈佑民接着又喊道,衙役听令,看客退后,从棺中把死者起出。衙役四人兜住尸体下面的被子四个角,因刚下葬,被子还簇新。四人把尸兜起血水还沥啦着。棺木旁便有一担架床放着,尸体便放在那里,一把特制的大伞正好遮住棺木和担架床,尸身放好后,扈佑民下令,验尸开始,验尸官开刀。验尸官从容不迫。扈德善便递给他锃亮的刀。
验尸官对着水萍的右上身开刀一块块腐肉理开。赵天仓听令,把范水萍的尸肉接过去,先放进酒缸。赵天仓头皮发麻,腿肚子打颤,心跳加速,豆大汗珠叭啦直跳。看客也都傻了眼,人们屏住呼吸,紧盯着验尸官割下的腐肉,待把上身的腐肉剖割得差不多,赵天仓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腐尸肉在酒缸里浸着。
这时扈佑民又对验尸官说,验尸官看好,下面有赵天仓一块一块腐肉在酒中捞出并仔细揉挪,腐肉便会掉在酒中。赵天仓无奈中不得不做。此时赵家人才明白,枪击的子弹不会烂在肉里,一定会露馅的。这一着狠毒。众目睽睽下,赵天仓一块块过滤,没烂在酒中的肉就放在旁边的铁盆内,人们眼盯着,空气死寂,但见赵天仓两手揉挪,一如农妇捞面筋一样。赵天仓挪到一块腐肉,硬硬的尖状物触到左手。他赶紧把手攥起,凑擤鼻涕的空儿将子弹丟在脚下,脚一移动踩于下,心中暗喜。谁知扈祐民大喝一声,验尸官你让赵天仓挪挪步。其实验尸官看在眼里,与扈大人目光一对,二人会意。赵天仓的心揪紧了,他知道瞒不过,便移了步,验尸官低头从地上拾起像无名指大小的子弹,从刚才的验尸,可看出赵天仓射进的子弹从右胸中肋穿入弹头穿破心脾肾内脏流血致死而子弹末从左肋穿出。验尸官又看了头部,无撞痕,完整头颅。
一切说明水萍系被天仓枪击而死!赵天仓眼直瞪瞪的,脸像一张白纸,嘴唇哆嗦。赵家禄面对扈佑民低下头,扈大人,我们伏罪!扈佑民暂不搭理他。他指挥着衙役,把酒缸里面的酒全部倒于地,酒被模糊的血肉染红。一张大的铁丝笊篱内是滤出的腐肉,把这些腐肉验尸官全部置入胸腔内,而后给尸体又穿了新的寿衣,再把水萍放入棺内。这一切范氏春巧婆媳亲眼所见,她娘俩撕心裂肺的哭喊着,使一些看客的泪水引出来。不用扈佑民再说什么,看客们也就明白为什么用今天这法儿解剖验尸,意在用铁的事实证明原告的凶狠。
三个多小时过去了,范氏族人为水萍又筑好坟,焚化了一堆火纸后,人们离开了现场。而后扈佑民把原告被告带进州衙,依律判刑赵天仓故意杀人以命偿命。无论赵家禄再怎么动用地方关系也无济于事。扈佑民扈德善父子以后就帮助范氏卖了房产和地产,解散了雇工,范氏搬到州里去住。春巧由扈佑民作主物色了一位盐商为妇。
胡县令接受赵家贿赂,降职处分。赵家禄失去儿子,两个在外混事的儿子都不争他的理,都认为从伦理上说不过去,很少回家。儿媳妇自然也离开了这伤心之地另嫁他乡。昔日的一对老铁仁兄弟竟成了这般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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