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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维柯 | 鲁西南乡间童谣

来源:本站    作者:仲维柯    时间:2024-06-04      分享到:


鲁西南乡间有很多有趣的童谣。即便年过不惑的我,倘若谈及童年唱过的歌谣,仍会忘情地咏唱一番,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无比欢愉的童年。

祖母教的童谣

最早会唱的童谣是祖母教的。

祖母是一位缠有三寸金莲、待人和善的老人。她出生在石墙镇江庄村一户姓杨的人家,祖上曾有人中过“武举”,到她出生时家境早已没落。她外婆家住在郭里镇高李村(状元村),外公是“李家大院”的主人。

每每夜幕降临,祖母便将装有针线、剪刀的笸箩端出来,凑在油灯下,一边做针线活,一边教我唱童谣: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喝,下不来;求老猫哥哥抱下来。老猫哥哥不抱,气得小老鼠乱跳。”

我一边唱,一边去瞅眼前油腻的灯盏。倘若真有一只小老鼠偷我们家灯油,不用老猫哥哥,我一定会把它抱下来的 !——可,那刺鼻的煤油,小老鼠怎么会喜欢喝呢?

夏日的傍晚,祖母带着母亲、姑姑在院子里大槐树下擀薄饼。每次即将结束,祖母都会烙个“嘎嘎鸡”(鸡状的饼),我总是很耐心在旁边等着。也许见我等“嘎嘎鸡”太久,祖母就教我唱童谣:

“山喳子,尾巴长, 娶了媳妇忘了娘。擀白饼,卷砂糖;媳妇,媳妇你先尝。我到地里找咱娘,咱娘变成了屎壳郎。”

这歌谣很容易诱我产生吃“白饼卷砂糖”的欲望,可惜眼前的饼是掺了地瓜面的半黑饼;至于砂糖,那绝对是奢侈品,即便做梦都不敢想。

为了省灯油,祖母领着姑姑在皎洁月光下纳鞋底是常有的事儿。这时候祖母教我的歌谣常常跟月亮有关:

“月姥姥,两半半,锅里煮着豆馅馅。谁来了,他姑父,带着两眼赤毛糍末糊(眼屎)。叫他擦擦不擦擦,滚他娘的大妈妈(乳房)!”

从此,“邋遢姑父”的形象便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即便多年后,我姑父第一次到家,我首先观察的竟是他眼睛,看有没有童谣里的“两眼糍末糊”。

祖母教我歌谣中,最经典的莫过于《小巴狗》。后来,我又将这首“经典金曲”教给了我的儿子。

“小巴狗,上南山;割荆条,编簸篮;编了簸篮,筛大米;筛了大米,做干饭;奶奶吃,姥爷看;气得巴狗啃锅沿。巴狗巴狗你别啃,剩下锅巴是你的。你在哪里睡?俺在锅底头。你铺什么,俺铺金灰。你盖什么,俺盖锅柸。你枕什么,俺枕棒槌。棒槌倒了棒槌砸狗腿!”

那个时候,狗肉很便宜,五分钱,就能买上一小块;可自从学会了《小巴狗》,就对狗肉再没了兴趣,因为那只吃苦耐劳、勤劳善良、富有正义感的小巴狗,太入心了!

“当年在高李村外婆家的绣楼上,姥姥教了我好多好多呢,可惜,大都忘记了!”总在教我学会一段童谣后,祖母发出一声叹息。我知道,老人自有她心中的思念。

喜欢看《三国》的祖父偶尔也教我一些古怪的童谣。

“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西头一个汉,东头一个汉。鹿走入长安,方可无斯难。”

“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

祖父说,这是古代的童谣,很是灵异;可在我心中实在索然无味,反倒是爹娘教给的更让我着迷。


爹娘教的童谣

爹曾在村里做过几年民办教师,娘年轻时是村里“花木兰歌会”的成员,他们满肚子都是有趣儿的童谣。

爹教给我的童谣大都情节生动,较为诙谐。比如这首《小板凳歪歪》:

“小板凳歪歪,里头坐着个乖乖;乖乖出来买菜,里头坐着个奶奶;奶奶出来烧香,里头坐着个姑娘;姑娘出来梳头,里头坐着个孙猴;孙猴出来作揖,里头坐着个公鸡;公鸡里头嘎嘎,出来想吃黄瓜;黄瓜有种,想吃油饼;油饼嫌香,想喝面汤;面汤糊嘴,想啃牛腿;牛腿有毛,想吃酸桃;酸桃嫌酸,想啃板砖,板砖啃不动;啃他娘的大白腚!”

每次教我唱完这首童谣,爹都会笑得前仰后合,弄得我莫名其妙。是笑那公鸡啃板砖太笨,还是笑它啃大白腚不雅观?

还有一首《小黑妮拾棉花》也很有意思。

“小黑妮,拾棉花,一拾拾了个大甜瓜。爹一口,娘一口,一下子咬了黑妮的手指头。黑妮儿黑妮儿你别哭,娘给你买个货郎鼓。白天晃着玩儿,黑家吓麻猴。麻猴吓跑了,黑妮的手指头好了。”

这是我听过的最馋嘴的爹娘,为了贪吃一口甜瓜,竟然咬伤了闺女的手指头。不过,我的爹娘从来没吃过我手里的东西,这让我感到很安全。

还有一首叫作《啦瞎话》的童谣,至今想来,记忆犹新。

“说瞎话,啦瞎话,窗户台上种着二亩好西瓜。一架大车拉一个,光腚孩子兜了仨。瞎子看见啦,聋子听见啦。哑巴就喊,瘸子就撵(追)。一撵撵到漫洼里,没腰深的水, 趟得补土(尘土)堽烟。从桃树上砍了个柳木朳棍, 照腚揍了三竹坯子, 抬头一看,原来是绝户头(没儿女的人)的大儿!”

这童谣很荒唐,但很有趣儿。当年,我学会后,满大街去唱,惹得小伙伴们跟在我屁股后面听新鲜,求我教。

还有首《十个秃子》的童谣,让我感到秃子之间的冷酷无情。

“大秃子有病,二秃子慌;三秃子骑马,找药方;四秃子说:死了吧;五秃子说:没地方放;六秃子说:我有六块小木板儿;七秃子说:我会打个小棺材儿;八秃子说:我会抬;九秃子说:我会埋;十秃子说:我会哭儿哭乖乖。”

还有一首比这个更无情,更残酷的呢。那天,爹教给我唱《小花猫,你看家》,我竟一整天没了食欲。

“小花猫,你看家,我上家北栽红花。一棵红花没栽完,亲家来到了大街前。亲家亲家你坐下,赶快杀鸡擀饼吧。鸡说了,我下蛋下得脖子长,杀我不如杀那只羊。羊说了,我四条筋子往前走,杀我不如杀那条狗。狗说了,我看家看得喉咙哑,杀我不如杀那匹马。马说了,我黑夜拉磨骨碌碌,杀我不如杀那头猪。猪说了,一瓢泔水半瓢糠,一刀子下去见阎王!”

这些小动物们真可怜,尤其是那头吃糠喝泔水的猪,没找到任何活下去的理由,在那里等死!

与爹教给我的童谣相比,娘教给我的大都短小凄婉,胸中含悲,让人快乐不起来。如《小公鸡》:

“小公鸡,上柴垛,没娘的孩子怎么过。跟鸡睡,鸡叨俺;跟猫睡,猫挠俺。娶个媳妇抬花轿,媳妇来了把俺要!”

这没娘的孩子可真可怜,没人管,没人疼;只有等到长大了,娶上花媳妇,让那媳妇来疼了。

娘的歌谣里,也有表现出嫁女儿对娘家嫂嫂不满的。比如《小木碗》:

“小木碗,圆呦呦,俺上娘家过一秋。俺娘疼俺,俺嫂扭俺。嫂子,嫂子,你别扭,楝子开花俺就走。”

再比如《大槐树》:

“大槐树,槐树槐,槐树底下搭戏台。人家的闺女都来了,俺的闺女还没来。说着说着来到了:骑着马,拿着鞭,穿着花鞋露着肩。爹看见,接包袱;娘看见,抱娃娃;嫂看见,一扭脸。嫂子,嫂子,你别扭,不吃您的饭,不喝您的酒,当天来了当天走。”

还有些歌谣表现出嫁的女儿对家乡的渴盼,对亲人的思念。如《小扁哨》:

哨,溜溜扁,问问娘家有多远。七里路,八里坡,多咱走到苇子棵。苇子棵里放大炮,多咱走到奶奶庙。奶奶庙里武二郎,多咱走到马家杭。马家杭里拉大车,来拉俺家花大姐。

再如《小水缸》:

“小水缸,没多高,俺去娘家走一遭。不吃您家的饭,不吃您家的糕。看看俺娘,就添膘。”

也有对丰收年景期盼的歌谣:

“筛箩箩,打堂堂,麦子下来轿(请)姥娘。筛糠打糠,麦子下来吃面汤;筛箩打箩,麦子下来吃馍馍。”

小伙伴们交流的童谣

八岁那年,爹把我送进了村里小学,学习童谣的机会更多了。

学校里同学间传诵的童谣,大部分不文雅,有恶作剧的倾向。因而,学会后绝不敢在家里唱,尤其是当着祖父面。下面就举几例,绝对让你喷饭。

“给你啦个笑话,一直跑到道家;道家没人,不拉不拉屙他家一盆!”

看看,这是标准的熊孩子!

“一年级开飞机,二年级丢炸弹,炸死三年级的王八蛋。”

这歌谣绝对是对抗三年级的,若让三年级同学知道,不打死他才怪呢!

“你的头,像皮球,你的脸,像红鸡蛋。你的鼻子拉风箱。”

这样面对面形容人,很不礼貌吧。

“匆匆忙忙,跑进茅房。二话不说,蹲下就屙。噗通一声,掉进茅坑。为了屙屎,壮烈牺牲!”

这样去形容一个内急的人,慌里慌张去方便,不小心踩滑脚,掉到粪坑里,也够幽默的。

放了学,丢下书包的孩子成群成队玩耍。倘若哪个孩子被群体抛弃,他会唱“最恶毒”的歌谣来诅咒。比如《谁不陪我玩》:

“谁不陪我玩,我自己玩。我上家后盖屋玩。盖好了屋,去城里;城里有个剥牛的,剥得他(不陪他玩的孩子)娘光溜的。”

闻听此谣,那些冷落他的孩子呼啦便围住他,都大声说“愿意跟他玩”。

大家玩的游戏,一般都具有挑战性,失败者要受到惩罚;于是大家便唱起《惩罚歌》。

“一皮垂,二杆叉,三凌绫,四毛拔 ,五老撼,六周攀,七胳膊,八笊篱,九腮帮,十捏鼻。”

我曾经见过大一些的孩子对失败者搞的惩罚,那力度还挺大。

每每大雨过后,我们经常玩“摔泥瓦屋”的游戏,中间也会唱歌谣:

“东庄上,西庄上,都来听我的瓦屋响。我的瓦屋要不响,都来乎(打)我的光脊梁!”

那声音高亢激越,绝不亚于今天的摇滚。

鲁西南乡间童谣还很多很多,这只是其间很少一部分。可惜呀,它只唱响在三四十年前的鲁西南乡间,却很少流传下来;即便是流传下来的那几首童谣,——请问,那些痴迷于网络游戏的孩子,你们还感兴趣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