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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江夜雨 ‖ 家乡的老井

来源:本站    作者:江夜雨    时间:2024-06-07      分享到:


记忆中,我的家乡鲁西南金乡县,每个村子都有一口或数口老井,或位于村子中央,或偏安一隅,应合了先人们“逐水而居”的传统与旧例。先人们从遥远的他乡来到黄河冲积平原,第一件事就是安营扎寨,掘上一口井,取水而饮,繁衍生息。从关于井的近百条成语及俗语就能说明,它和人们的关系是多么密切。如:井底之蛙、投石落井、市井小人、坐井观天、井水不犯河水、吃水不忘挖井人……

这些古老的水井,目睹了村庄的人情百态、繁华荣辱,见证了一个个村庄生息发展没落的历史,承载了村人们的无数情思情怀,大树之下,一口老井,便是家乡的标志吧?离乡在外称之为“背井离乡”,对游子而言村庄那口取水饮用涮洗的水井便是家乡的图腾,寄寓了他们无限悠远的乡情乡恋乡思。

我的家乡小村子偏安于县城一隅,有着悠久的历史,村碑上记载,大约起源于大明洪武年间,李姓从山西迁徙而来,历经七百余年的生息发展,而今早已是六姓杂居、人丁兴旺,只是当年的李姓一族,人烟杳杳,没有后人了。村东北角的老井,一米五十见方,青石镶砌的井口被岁月人迹打磨得锃光瓦亮,青砖砌就的井壁青苔苍苍,透着深深的古意。民国后期,我的曾祖父从县城仓房街的深宅大院里来到这里,筑台建屋,历经数十载,在这片土地上耕耘生息,形成如今百十口人的大家族。水井依老宅而建,在民国后期、建国初期为全村几百口人提供了生活所需,也承载了我童年时期诸多记忆。

老井是小村庄的信息汇集地。每天早上,挑水的三婶、大嫂、五姑等便相互汇报近期村庄和各种信息:牛老三家两口子昨晚上又打架了、春生家的母猪下了一窝猪仔、老王家的姑娘相亲的对象长得不错,如此等等,不经意间,便鸡犬相闻,实现了信息快报、无缝衔接。新闻发布会通常以 “该回去揍饭了”为结语,在晨曦里挑着水扭着或粗或细的腰肢各自回家。晚上,老井旁则是男爷们的专场,大树下,他们相互品尝着烟布袋里的烟丝,吐出一团团的烟雾。爷们儿是不屑于家长里短,交流的信息更多的是田里的庄稼、乡里县里的“大事儿”,月眉地儿偏西了才会散去,“回家!回家!!明儿还要下地”,便拖着沉重的脚步伴着几声狗吠回家休息。

幸运的是,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后,我家在老井畔分得了二分园地,我有记忆的童年对这片园地有着深深的眷恋!那是一块四四方方的菜园地,因靠了老井,但成为一块炙手可热的地块儿。父亲对这片园地倾注了许许多多的热情!笔直的菜畦,细细的菜园土用手一一揉地过,早春碧绿的萝卜秧、青青的茴香苗,夏季整齐划一的黄瓜架、带着绒毛的洋柿子,秋季长长的豆角和饱满的芸豆、蚕豆,冬天则是一水儿的大白菜,经霜后,白菜心甜脆爽口。父亲的汗水、老井的清泉造成了小菜园的丰硕产出,在那个生活不太富裕的年代为家庭贡献了四季菜蔬,满足了孩子们的口腹之欲。初夏,黄瓜秧儿爬满架的时候,对水的需求最为旺盛。日头太热的时候,是不能浇黄瓜的,晒热的井水会伤害它的根系,所以父亲常常选择在傍晚时分浇黄瓜。绳子系着的洋铁桶投入井水中,父亲站在井沿上,曲身抖动手中的绳子,待得水桶汲满水,便左右手交替一下一下的收拢绳子,将井水提出井口,一手拎了洋铁桶的铁襻,一手托了桶底将水倾倒在水槽里,水顺着水槽流向小小的水渠,再汇到打开口的黄瓜畦里。如此重复数百次,花费两个小时左右时间,才能将黄瓜和其它菜蔬灌溉完毕。不得不说,那时的黄瓜真正的好吃,清香甘甜,不像现在的农业流水线黄瓜,索然无味。西红杮也是个个薄皮带沙,酸甜可口。80年代中期,父亲为这口老井装了水车,我和弟弟也到了8岁、6岁的年龄,就能替父亲灌溉小菜园了,我和弟弟一起推着水车,眼看着铁链带动水屉将井水提出井口,注入水槽,流进渠里畦里,省时省工省力,重要的是童年凭空多了一些乐趣!

老井是个神秘所在。爷爷常给我和弟弟讲,老井连着龙宫哩,是老龙王的家!要敬重老井,不要随便从井口附近走,不要向井里扔脏物,更不要调皮向井里撒尿!现在想来,大多是针对孩子的安全教育和卫生教育吧!家乡属于温带大陆性气候,十年九旱。大旱年景,村里老人便会组织乡邻们祈雨,男人们光了脊梁,备了香烛三牲,在老井口向老龙王恳求降甘霖。火红的日头下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群,被日光灼伤的通红的肉脊梁给童年时代的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个年代,穷苦无助的庄稼人,除了这些,他们还能够做些什么呢?他们没日没夜地在黄土地上劳作,舍得力气和汗水,面对恶劣极端的天灾,的确没有任何办法摆脱这种危机!老井通着龙宫,这种祈雨方式多数还是灵验的,常常是一两天之后,一场大暴雨就会从天而降,乡邻们在雨中跳跃喊叫庆祝的场面更是让人激动与感叹,或许真有天人感应一说吧?

每隔几年,老井便会迎来它的大日子——淘井。时间长了,井下的泉眼还是易被沉积物堵住,水量变少且显得浑浊。这时就该淘井了。有威望的老人出头招呼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把井水一桶桶提出露出井底后,再轮流踩着圆井的砖缝,下到井底,把淤泥一点点挖出倒掉。这差事辛苦脏累,而且极具危险性,但为全村人做好事,出力应差者没一句怨言,反而引以为荣,认为这是一件积阴德的大好事儿。事后,主事人向全村每户人家收取一两块钱,买一两瓶白酒和一些熟肴,让淘井人吃喝一点,以表谢意。

老井的重要地位在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动摇,农村开始流行打压水井,就打在自家院子里,干净、方便、安全,小孩子就能压出水,目前,村里基本上通了自来水,家家还是给压水井安装了小电机,保留了压水井,使水更加方便了,洗衣、洗菜、浇院内开垦小菜地等。老井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没有人说得清它们哪一天建成,也没有人说得清它们哪天失去效用!老井无人维护,荒草丛生,不复当年的面貌,更多的是被填平,永远沉睡在黄土之下!

但我相信,所有在农村长大的六、七十年代人的记忆里,都应该有一口永不干涸的老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