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文学」付道峰 ‖ 鸽异 济宁作家网—济宁市作家协会主办
主页 > 济宁文学 > 民间文学 >
济宁文学

「民间文学」付道峰 ‖ 鸽异

来源:本站    作者:付道峰    时间:2024-08-30      分享到:

恁先别忙着走,这附近十里就我这一家客店,恁要是坚持走,我也不拦着,只不过,恁得想明白,要走的话,只能露宿野外,这野外不是怎么太平,莫说野兽,坟茔重重也够瘆人的。

那夜的月色如同今晚一般,冷清澄净,月光落在身上,深深浅浅的银色,搓搓,似粉似沙,我随我家主人张生还有那位巫先生,到了这处庭院。  话说我家主人就是一痴人,当然这是说的好听点,说难听点,他就一憨巴子。恁别皱眉头,我这不是对我主人不敬,我给恁拉拉他的事,保不定恁也得说他傻。  

他喜欢鸽子,我们家鸽子多了去了,肥瘦不等,大小不一,用主人的话讲,有靴头、点子、大白、黑石、夫妇雀、花狗眼等等,他有一本书,破破烂烂,说是《鸽经》,常常翻着这破书,按照书上画的鸽子,四处搜罗购买,有只鸽子竟花了只买羊的钱。老爷太太走得早,也没人管他,由着他作罢。不过这样也好,比赌了嫖了强。我家主人有位朋友很欣赏,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说这话的,想必是没挨过饿,纯粹是吃饱撑的。  

有了众人所谓的欣赏,主人越来越不像话,竟然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只小鸽子,这鸽子褪了毛,不够塞牙缝的,毛赤,人家说是异种,我家主人就信了。又说,此鸽子善睡,一不小心睡了过去,爪子麻痹了,接着血脉不通,接着心脏麻痹,然后就死了。先前死了不少只,主人让我用箱子装上,搬出去埋了。说实话,都被我和隔壁李老五褪吧褪吧给红烧了,有的时候也清炖,不过,还是红烧好吃,入味。等到天黑才回家,回来告诉主人,我已把鸽子葬在高山之巅,主人老是那么一句“死得其所,死得其所”。有一次回来,主人忙着翻书,想着解决死鸽子的问题,没顾上说“死得其所”这句,这让我很不习惯,大半夜了,还睁着眼,第二天,我把这事告诉李老五,李老五说,红烧鸽子的时候,盐放多了,想必是齁的。

主人为了解决鸽子善睡麻痹而死的问题,翻了不少书,终于在《鸽经》上找到答案,说是有种叫“夜游”的鸽子,先前卖“异种”的又来了,说他有“夜游”,主人欣然前往,我放心不下,邀上李老五一同前去,这李老五吃我家鸽子,倒也真办事,一下子薅掉“夜游”的毛羽,半截黄,半截灰。那人见李老五面相凶恶,只得作罢。我那主人倒好,回来的路上,“憾哉,憾哉!”叨叨个不停。因拽掉“夜游”羽毛有功,李老五向我家主人讨要了份差事,晚上看守鸽舍,月薪三钱银子,李老五真是个办事的人,每隔两个时辰,手提铁棒,挨个鸽笼敲打一遍,鸽子们扑扑楞楞,上蹿下跳,时间久了,鸽子们都免疫了,任李老五的铁棒如何上下,鸽子们纹丝不动。李老五有的是招数,今天学猫叫,明天学狗叫,鸽舍哪里还得安宁,鸽子自然夜不能寐,晚上不睡白天睡,鸽子或耷拉头,或蜷羽,偶尔,猛地一抽,像似儿童得了惊悸之症。我家主人,默念,叹气,微闻“有辱斯文”之句。  

无论怎么说,我家主人还是落了个“鸽痴”名声,在我看来,但凡有个“痴”字,都不是什么好话,就是被人家定义了,痴在鸽子上,痴在扁毛畜生上,怎么想都不是好话。恁说对不,我给恁续上第二杯酒,恁还得听我说,更好玩的还在后面。  

忽一夜,老李正在鸽舍外大呼小叫,穷形尽相,一白衣少年推门而入,确实是白衣,白得非常,能映出月光。一时间,鸽舍冰封一般寂静,白衣少年逡巡片刻,说道:“君所畜之鸽可谓备矣,然不够雅道。”我家主人听习惯了恭维话,受到如此褒贬,略显不快。不过,我看来,确实不雅,清晨洒扫,偶有不慎,天降财气,成群鸽子飞过头顶,必有一沓子鸽粪劈头盖脸而来,其臭腌眼。  老李平时不怎么待见我家主人,不过,老李自认为和我们是一个圈里的,于是,翻翻白眼,嘟囔几句,白衣少年并不理会。携手我家主人,“张兄,与我同归去。”老李见没人理他,声音高了几分,“日哄谁呢?这附近就没有养鸽子的!”白衣少年还是不理会,掸掸身上灰尘,笑而不语。

我家主人貌似被鬼捂了眼,随白衣少年而去,老李和我放心不下,尾随二人。孰料,村外兀然出了一座高山,左拐右拐的,老李和我被远远抛开,好不容易在一悬崖处撵上二人,只见那白衣少年挥挥衣袖,一朵白云飘然而至,踏云远遁。此时,我只觉得大腿专心痛,细看,原来是老李狠狠掐了我一把,“不是在做梦啊!”老李和我抱头鼠窜,一骨碌滚到院中,我狠狠抽了老李一嘴巴子,老李“嗷”的一声,“真不是梦!”月光洒在庭院中,阴惨惨,昔日吵闹的鸽子也没了咕咕声,只听得老李和我牙关“咯咯”颤声。  

第二日,我和老李正商量着如何处置这些鸽子时,吧唧一声,我家主人自天而降,怀里揣着一个朱漆笼子,不用说,里面准是鸽子。我家主人视为珍宝,精心撰写一篇,缀补《鸽经》之后,曰:“晴映月作琥珀色,两目通透,若无隔阂,中黑珠圆于椒粒;启其翼,胁肉晶莹,脏腑可数。”我认不了多少字,不过,我能说出我家主人想说的话,透过皮,能看到鸽子的内脏,心脏黄豆粒大小,一下,一下,又一下,跳动不停,跳得我正抽搐。  

自打得了这对鸽子,我家主人的人生像是开了挂,科举高中,鸽子越喂越多,品种越来越多,老李因为有惊鸽经验,成了教头,专门培养训练惊鸽人才。多有后辈孝敬,小日子过得极为舒坦,我屡次暗示老李,将孝敬分我点,可老李不上道,全然忘却往日我推荐的恩情,因老爷对他器重,一时半会也赶他不出去。  

好日子没过几年,老爷被外放,职位提了,但是个闲职,做官做习惯了,乍一休息,浑身不得劲,想觅一时机,突破突破。有一日,京城一要职来巡查,闲聊之时,要职冒出一句:“听说你养了不少鸽子?且有珍异品种?”老爷甚是为难,这上官是要还是不要,我是给还是不给?  

谋划半夜,决定送上白衣少年所赠,我从笼子里捧出鸽子,鸽子心脏通通、通通,似要挣破晶莹剔透之皮肤,连带我喘不过气来。

他日,老爷见到此要职,貌有德色,“上官,那日鸽子如何?”“差强人意,比鹌鹑来讲,肉有些柴,清炖不如红烧!”老爷大惊:“这鸽子品种百年难遇,因与我有缘才得到,是名贵的'靼鞑’种!”要职皱皱眉,“不觉有甚奇异之处,想必红烧能烧出味来!”  

老爷惶惶不可终日,是夜,鸽舍中鸽子全飞了,腋下生出一鸽羽,碰一点,嗷嗷叫疼。  恁还真别不信,我这驿馆就是鸽舍改的,实在不行,恁深吸一口气,隐隐有臭味。鸽子粪味,真是。  我再说个事,我家老爷正红火时,到一寺庙烧香拜佛,求一上上签,寺庙主持眼有些高,给我主人煮了一壶茶,我跟着煮着,全是芽(茶叶),我家老爷呷一口,主持眼巴巴地,“此茶,如何?”“有点烫嘴!”  

哎,恁乐意听就听,不听就不听,怎么还骂起了,恁们家才不是什么东西,你们全家老小都不是东西!

改写自《聊斋志异·鸽异》